“每一次,我来卖蜂蜜都坐在这儿。丽文,你把背篓翻过来坐吧!”
我把背篓里的称拿出来,放在地上,把饭勺搁在称盘里,将背篓翻转,放在妈妈身旁。乖乖地坐在背篓上,看妈妈怎样出售蜂蜜。
“我坐背篓,那妈妈坐哪儿呢?”
“我……你不要管!我先把蜜罐打开,露出里面的蜂蜜,路过的人才看得见。”妈妈说着,拿起饭勺,在蜜罐口搅动几下,“我们走快了点,看——蜂蜜起泡泡了,往外漫出来了一些。不过,关系不大,放一会儿就没事了。”
“妈妈,背篓高高的,我坐上去小脚踩不到地,感觉不舒服。我站着,你来坐。”
“好吧。”
石板铺成的狭窄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比肩接踵。妈妈坐在背篓上,并拢双脚,静静地看着眼前路过的行人,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显得炯炯有神,宛如夜空中的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我抓住妈妈的胳膊,摇了摇,府耳低语道:
“妈妈,你看——那个人卖的蜂蜜……怎么和我们的蜂蜜不同?”
妈妈扭转身子,轻轻地告诉我:
“他的‘蜂蜜’是假的——内行一看,就知道加了白糖水。这个嘛,你不要管!各人卖各人的蜂蜜。”
“哦。”
话音刚落,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婆婆手里拿着一个空玻璃瓶,低头看着妈妈面前的蜂蜜罐,面带微笑地问:
“这是今年的油菜花蜂蜜吗?”
妈妈点点头,笑眯眯地回答:
“嗯,是的。”
“给我装两斤蜂蜜吧!”
“好的。老婆婆,我先称一下你的瓶子有多重。”
妈妈接过玻璃瓶,侧转身,拿起地上的称,称好了,拿起勺子,将甜香浓稠的蜂蜜舀进玻璃瓶里,放在秤盘里过秤:增加——减少——增加。称好之后,妈妈把盛满蜂蜜的玻璃瓶毕恭毕敬地递给老婆婆。
“除去皮(玻璃瓶),蜂蜜净重两斤,两块钱。”
“没错——装满一瓶,刚好两斤。一年四季我都在吃蜂蜜,基本上没有断过。”老婆婆说着,接过蜂蜜瓶子,高兴地付了钱。
妈妈用甜美的嗓音愉快地说道:
“经常吃蜂蜜对身体好。……老婆婆,慢慢走!”
“嗯,我把这瓶蜂蜜吃完再来买。”说罢,老婆婆转身离开了。
我们一面等候买主,一面观察眼前的路人。有几个挑担的男子热得脱下身上的中山服,只穿一件白色的背心。一个身材臃肿的胖女人走起路来,胸部不住地上下抖动。有几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小孩,脸上还挂着两条脏兮兮的脓鼻涕……
“妈妈,为什么有些路过的人老是盯着我们看?有什么好看的?长时间盯着人家看,让人多不好意思啊!你看——那个满脸胡渣的叔叔……他一面朝前走,一面回头看……呀!小心摔跤……哦豁!他撞在前面卖布匹的摊子上了——那是走路不专心的后果。”
买布匹的老妇人冲那个胡渣男气势汹汹地吼道:
“喂喂喂——年轻人,走路怎么不长眼睛?哼——”
“唉呀,对不起!对不起——”胡渣男尴尬地笑着,连连赔不是。
买布匹的老妇人气呼呼的,嘴里嘟哝着什么,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布匹,拍拍粘在上面的尘土。
少顷,一位年轻的小伙子,手里拿着一个白瓷盅走来,先问了我家的蜂蜜价格,接着又问了假蜂蜜价格。最后,他决定买便宜的蜂蜜。斜视眼往白瓷盅里灌蜂蜜,蜜汁像水珠一样滴落下来,流得很快,跟我们家的纯天然土蜂蜜有着天壤之别。
年轻小伙子付钱走了。
我好奇地问:
“叔叔,为什么你的蜂蜜跟我的蜂蜜不一样呢?”
斜视眼诡秘地笑着,小声回答:
“嘿嘿,我的蜂蜜是……白糖做的——假的。你家的蜂蜜才是资格的土蜂蜜,我一看就晓得。”
“哦,难怪你卖得那么便宜!”
这时,一位面色黝黑、手拿小茶杯的驼背老汉向我们走来,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买……半斤蜂蜜。”
妈妈依然微笑着把蜂蜜卖给他。
不多时,眼前走来一位穿戴整齐的红衣女子,低头看着蜜罐里的蜂蜜。
“这是哪种蜂蜜?可以尝尝吗?”
妈妈莞尔一笑:
“这是油菜花蜂蜜。可以品尝。我拿勺子舀一点蜂蜜,倒在你的手上。”
红衣女子立即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接住妈妈舀给她的一点蜂蜜,伸出舌头一舔:
“真正的好蜂蜜!把我的搪瓷缸装满,给——”
“好的,我先称一下搪瓷缸……”
妈妈对待每一位买主都一样:面带微笑,积极热情,彬彬有礼,说话的语速不快不慢,恰到好处。妈妈的声音变得比平时更甜美,更好听了。
供销社近在咫尺,我再也不想久久地待在原地。
“妈妈,我可不可以去后面的供销社走走?我在那儿,你看得见我,我看得见你。你一喊,我马上就回来。”
“那你去吧,千万别走远了!”
“知道了。”
我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径直走进宽敞明亮的供销社。柜台内有三四个穿着讲究的售货员。显然,他们比普通的庄稼人打扮得更加好看。这里不时有走进走出的庄稼人,有的挑着一担箩筐,有的背着一个小背篓,有的挽着小竹篮,有的肩上挎着一个布袋……
我站在柜台前,隔着透明的玻璃,逐个地欣赏里面陈列的商品。橱窗的格子一层又一层,每一层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百货商品:有印着小红花的搪瓷盆,有绣着荷叶花边的手绢,有白棉线手套,有穿着塑料“衣裳”的保温瓶……柜台上面,几只透明的广口玻璃瓶一字排开,瓶内装有五颜六色的糖果、各式各样的饼干:水果糖、酥心糖、鱼皮花生、芝麻饼干、葱油饼、大圆饼……我看得直舔嘴唇。如果不是隔着那层透明的玻璃,一伸手就可以拿到。我仰望着眼前的美食,咂咂嘴,脑子里想象着各种各样的糖果和饼干的味道……
“丽文,过来!”妈妈回头喊道。
“哎——来了。”我答应着,快步走到妈妈身边。
蜜罐里的蜂蜜,还剩三分之二。先前坐在石阶上卖假蜂蜜的斜视眼,已经收摊走人了。
蓝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太阳光垂直地照耀着大地。街上的人减少了,狭窄的石板街变得宽松起来。街道的两旁,有两排高低不一的灰色的瓦房。
我蹲在妈妈身旁的石阶上,望着眼前的路人:一位走过去了,只是晃眼一看,没有问蜂蜜的价格;一位朝我们走近,问了价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又一位路过,连看都不看一眼……
“妈妈,看看太阳就知道中午了。听——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咕’叫。应该不会有人来买蜂蜜了,我们回家去吧!”
“嗯……我想再等一会儿,说不定还能遇到个买主呢!”
“妈妈,我想吃水果糖。”
“这要看情况,如果能够再卖些蜂蜜,我就给你买。”
“唉呀,这个时候,还有人来买蜂蜜吗?”
“哪个晓得买主还来不来?多等一会儿,希望就会更大一些。背着蜂蜜走那么远的路,实在不容易,尽力争取将蜂蜜多卖出一些。——大家不是很想吃猪肉、打打牙祭吗?”
我像外婆那样,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
“求求菩萨,发发慈悲!帮帮我们……我饿了,好想好想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啊!买主,好心的买主,快一点到来吧!买了蜂蜜,我就可以吃到梦寐以求的糖糖、嘎嘎……”
渐渐地,街上的人越来越少。
妈妈望着空落落的街道,眉头皱成了个肉疙瘩,一面拾起地上的秤砣,一面唉声叹气。
“唉——看来今天没戏了。丽文,我们还是收拾摊子回家去吧!”
我拉住妈妈的衣裳,用期待的眼神仰望着她。
“妈妈,我好想吃糖糖,吃嘎嘎。”
“唉——蜂蜜卖得不太好,下次吧。”妈妈叹息道。
我听妈妈这么一说,心里十分难过,哽在喉咙里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眼窝一热,泪水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乖娃娃,不哭不哭!听妈妈的话……”妈妈说着,伸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
“嗬——土蜂蜜!怎么卖?”一位戴着透明眼镜的白大褂突然出现在眼前,伸手指着蜜罐,惊喜地问道。
此刻,由于顾客的到来,新的希望又在我们心中点燃。
顿时,妈妈粉红的脸上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用甜美的极富磁力的声音回答:
“嗯,说得对!这就是地地道道的‘土蜂蜜’!一块钱一斤。哦,好眼力!一定是内行吧?”
“哈哈,我家也养过几年的中华蜜蜂,全家老少都喜欢吃土蜂蜜。可惜,去年秋天的时候,蜜蜂全都飞走了。”
妈妈愉快地说:
“哦,那么,你的家里还有土蜂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