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四年十月,李渊以秦王李世民功高无双,自古封号无一足以与其功业相称,特设“天策上将”名号,位在诸王公之上,领司徒、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增邑二万户,通前三万户。赐金辂一乘,衮冕之服,玉璧一双,黄金六千斤,前后部鼓吹及九部之乐,班剑四十人。准其开立“天策府”,自任属官。
齐王李元吉从征洛阳,亦立有大功,拜为司空。众将领亦论功各有封赏。
东宫正殿嘉德殿。
太子李建成正双眉微蹙,若有所思,寻问刚刚入见的东宫太子中允王珪:“秦王府最近有何动向?”
“启禀殿下,殿下出京以后,秦王殿下受命总理国政。他借秋收之机,微服出访京郊咸阳、三原县体察民情,落实均田之法,倒是颇得民心之举。另外秦王以海内浸平,奏请圣上准许于秦王府内设立‘文学馆’,延请四方文学之士至秦王府,以王府属官兼领文学馆学士一事,殿下已知。听说鳞选出的‘十八学士’,分为三番,轮流在承乾殿值宿,供给珍膳,恩礼优厚。秦王朝谒公事之余,就到文学馆中,引诸学士讨论文籍、经史和治国之道,有时至深夜方寝。又令王府库直阎立本为各学士图像,褚亮为各人作赞语,此举在京城轰动一时,士大夫得预其选者,谓之曰‘登瀛洲’。微臣拿来一份‘十八学士’名录,特呈请殿下过目。”
建成接过王珪递过来的名录,低头审视:
秦府十八学士名录:
府属杜如晦、记室房玄龄、虞世南、文学褚亮、姚思廉、主簿李玄道、参军蔡允恭、薛元敬、颜相时、咨议典签苏勖、天策府给事中郎于志宁、军咨祭酒苏世长、记室薛收、仓曹李守素、国子助教陆德明、孔颖达、盖文达、宋州府户曹许敬宗。
此番建成北巡镇抚并州两月奉诏返京后,父皇就知会他册封世民为“天策上将”一事,世民拜“天策上将”,领司徒、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增邑二万户,殊遇隆恩,古今罕见。
虽说是论功行赏,二弟当之无愧,建成也无异议,但如今秦王在朝中声气凌人,麾下文臣武将云集,武有屈突通、李世勣、尉迟敬德、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侯君集、段志玄、张亮等人,几乎朝廷主要将领俱在其麾下从征过;文有如今“十八学士”。秦王羽翼已丰,又据战略要地东都洛阳,大有二分天下据其一之势!这一切不能不引起建成的隐忧。
为抗衡秦王府势力,建成上次离京之前,已嘱王珪暗中留意,为其物色贤才和悍勇之士。王珪向建成大力举荐由夏境重返长安的原唐秘书丞、山东安辑大使魏徵,建成得王珪举荐书,一个月前已自并州发教令让吏部任魏徵为东宫洗马,但直至今日方得空召其详谈。
李建成便命传魏徵进见,并迂尊降贵,亲至嘉德殿门前降阶以迎。
“臣魏徵参见太子殿下!”见太子亲至宫门迎接,魏徵甚为感动,忙对太子施礼。
“魏洗马免礼!”李建成说着,拱手还礼。
建成打量了魏徵一眼,见他比三年前离开西京出使山东时略胖了些,看来这些年在窦建德那里过得不错。魏徵的样貌无甚出奇,黄脸膛上飘着三缕乌须,只一双眼睛目光灼灼,透出如刀剑般的锋锐之气。
建成暗想,我东宫目前缺的就是富有决断之士。观此人举止神色,倒象是有决断之力。当初他自荐出使山东,也颇有慷慨之色。
建成将魏徵引入殿内,屏退左右,只留下王珪和随行太子北巡同返京师的韦挺二人相陪。
建成开门见山道:“先生当初出使山东,说服李世勣、元宝藏两位当世名将归我大唐,不费我朝一兵一卒,使山东数十州县闻风而下。建成不胜钦敬。今幸得指教,大慰平生。愿先生以诚相交,知无不言。纵有关连禁忌之处,也请直言,建成绝无怪罪。”
“太子殿下如此信任,魏徵定当誓死以报。”魏徵竭力压抑着心头的激动,尽量以平静的语气道。
魏徵出身贫寒,年少孤苦,寄人篱下,饱受族人欺凌,遂发奋研读经史,旁及兵书战策,指望一飞冲天,博得高官厚禄,名扬天下,洗尽前耻。
怎奈身逢乱世,时运不济,直至而立之年,仍是碌碌无为,偏又恃才傲物,不事农商,以至时常衣食无着,被乡邻视为笑柄。
失意之余,他出家为道,见天下乱离,遂往来穿梭于豪强之间,企望博得机会一显身手。
他先投于武阳郡丞元宝藏帐下,连献密计,可惜元不是一个能成大事之才。后来魏徵见瓦岗势隆,便劝元宝藏一块投了李密。
在李密帐下,他上平天下十策和《群书治要》,李密虽口头大加赞赏,却并不采纳。待李密兵败,西奔关中时,他也随行至长安,做了个秘书丞的小官。但他看出李唐气象不凡的新锐之风,遂自请出使山东,立下说降李世勣、元宝藏的大功。
他只道马上就能声名鹊起,上动天听,实现平生之志!岂料窦建德大举兴兵攻唐,将他招降的州县悉数占去,连他自身也做了俘虏。
他始料未及的是,草莽出身的窦建德竟显出知人之能,拜他为起居舍人,让他参与机密。
他虽饱受经史“忠臣不事二主”教条熏陶,却也并不迂腐,觉得乱世无恒主不能责人以忠,遂决定“苟全性命于乱世,但求闻达于明主”,接受夏王授官,但却向夏王提出一个条件。
他虽感激夏王知遇之恩,却料定草莽英雄的夏王未必是李唐对手,因而给自己留了余地,提出如若今后唐、夏交兵,请夏王允许他不发一言,不向故主发一兵一矢。窦建德敬其节义,遂一口应允。
魏徵感其诚,遂在安抚民众、屯兵营农等方面为夏出谋划策,至于如何对付李唐,却始终未建一言,只在窦建德决定出兵援郑之前提出过反对意见。
窦建德知他心中仍难弃李唐故主,并不勉为其难,西征之时就留他在洺州。
果不其然,李世民一条“牧马河北”奇计,将窦建德欲称雄天下的美梦击得粉碎!而魏徵,却只能以屈辱的降臣身份不光彩地回到长安。
他中夜悲叹,自知天下已定,而自己年事日高,再难有出人头地之机,前途最多不过是个小小的秘书丞!半生雄心,发奋图强,到头来竟全成镜花水月,天边云烟!
就在他倍感失落、万念俱灰之际,他昔日故友、如今东宫重臣王珪突然前来拜会,并许诺要向太子大力举荐他。
王珪同时也道出了对如今秦王功高望重、太子处境艰危情况的隐忧。
太子乃是当今储君,地位之尊崇,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位高身危,自古通例。我若投身东宫,不免要陷于龙争虎斗险恶之中!
但若非如此,又怎能显示我数十年寒窗苦读的满腹经纶与非凡谋略?
这是我建功立业、名扬万世的最后机会!我绝不能放弃!绝不能失败!
他如同在漆黑的暗夜陡然见到一丝光亮。
果然,大唐太子一返京就召见他,还对他极尽礼遇,降阶出迎。
他心中激动不已!却又有一层隐隐的忧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