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完“猛 男热舞”回到Stephen的别墅。闻慧与凌寒露勾肩搭背一路踉跄着上楼。
两人一同栽倒在卧室中央的大床上。
俯卧的姿态让凌寒露感到胸闷。她试着将手臂背过去,从打底衫下摆处伸进去摸索,想解开文胸扣。可是屡试屡败。
她调整呼吸,决定奋力一搏。手臂舞动中碰到一具温暖的肉体。意识混沌,她轻拍道:“小朋友,帮我解一下,气透不过来了!”
闻慧腾地坐了起来,在凌寒露醒来前好好审视了一把这个趴在床上胡乱拨弄衣服的女人。女人对着空气不断呼唤“小朋友”,半醉半醒,半推半就。
“你说实话吧寒露……”闻慧拨开凌寒露耳边缠绕的头发,“究竟在等什么?”
“等?”凌寒露拼命想撑起眼皮,看清楚这个正用语言替她试探内心机密的人。
“再这样下去你就疯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知道你今晚给那个猛男的内裤腰上塞了多少钱吗?动作太快了你,我没拦住……还有啊,在酒吧外面,你搂着Henry哭,托着他的脸看,摸他的头发,说怎么又长长啦?寸头哪去啦?”
“我……”凌寒露睁开眼,看见壁灯的黄色光线下,一个蓬头散发的女人眼角莹莹泛着泪光。“闻慧,你怎么啦?”
“我要问你怎么了……你问Henry怎么寸头不见变成软软的头发了,问他怎么没穿海贼王的卫衣,还掀他的衣服看。呵,你还捏人家手臂,说瘦了,要增加蛋白质摄入。你说你喜欢他的肌肉,喜欢他撒娇,你知道他拼命为你长大,你又高兴又心疼……要命的是,你用的英语,当时Stephen在旁边一脸懵。幸好Henry能理解。寒露你还……”
“别说了闻慧!”凌寒露蜷缩起来。她觉得身体缩到足够小,就可以躲进安全体面的壳里。
“我可以闭嘴,但你呢,你能藏到哪里去?”
“我想给他时间,给他空间。”
“等他自己想明白了找你?”
“那天他爸妈走了之后,他说想安静呆几天,我说好。后来他不接我电话,我跑去他住的地方,邻居说他搬走了。去经管学院,据说被安排出去实习。我想这样也好,冷静下来更容易作出对的选择。”
“什么是对的?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质疑你们恋情的真实性和可行性?”
“……”
“相比较于条件的所谓合适,我现在更愿意相信感官。要说真实可行……你一定没忘了把你毒翻了的那个家伙吧?”
“嗯?”
“唉,寒露,你还真是忘性大。就是方宇承啊,外院毒师……”
“哦哦,没忘。”
“我和他学历相当,年龄相仿,家庭背景相似,是不是特别符合天造地设这个说法?结果呢?既然无论怎样做,未来都不可预知,何不多听听心里的声音?人一辈子说短也短。”
“闻慧,我没有质疑……”
“刚才你说到冷静,你想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吗?就是冷静,距离感。所以后来我就在想,那个小家伙得鼓起多大的勇气,下了怎样的决心才敢靠近你啊?把你奉为女神的后果是什么?是折磨自己。他剪寸头,锻炼肌肉,去听你的课,去练厨艺,去做原先所有不敢的尝试。他为你变得更有价值,让你敢于向他索取!”
“可他不肯见我。”
“所以你就任由他藏起来吗?你以为留给他的空间,假如他不是拿来自我重建,而是自我怀疑呢?寒露,想办法让他知道,你从未动摇!”
“可是……”
“别可是了,你对Henry的‘表白’都是心里话。承认吧,你爱那个孩子。咱们都诚实一点,不好吗?”
2
海岛机场不大。
Stephen的车塞得满满当当。因为他的小恋人Henry执意要一起送机。
候机厅外,Henry坐着轮椅静悄悄呆在凌寒露身边。他读得懂凌寒露眼里的歉意,为那天酒吧外种种“奇怪”的举动。
他需要做些什么,因为这个归心似箭的女人,似乎还沉浸在对于某些“不堪”画面的愧疚和自责里。
“姐姐,你喜欢海岛吗?”Henry将轮椅调转方向,与凌寒露面对面。
“当然。非常有风情,艺术气质特别迷人。哦,还有,这里的美食十分诱人……这趟旅行差一点就完美了,只是我,”凌寒露两手摊开,“对不起,Henry,我为那天的失态向你道歉。”
“姐姐你电话里已经说过了。但我不觉得有必要道歉。”
“是吗?谢谢你说这些来让我宽心。”
“应该是我要谢谢你。你那天说的‘拼命长大’,太好了!这个词语我喜欢。我想不到更贴切的说法,这就是我愿意为Stephen做的。虽然他可能更希望我永远像小孩子一样没有烦恼。因为这也是他价值的体现。姐姐回去想要见的那个人,我完全理解他爱你爱得很深。姐姐也很爱他,爱得很深……唉,我是不是又啰嗦了?”
“没有,口语嘛,边想边说,不要给自己太多限制。”
“看起来,要把读的书变成精致的说话能力,没有那么简单。我要继续努力。”
“你可以的,Henry。”
“姐姐你也一样!啊,差点忘了。我没有海贼王的卫衣,但是有一件T恤,你想不想看看?”
“呵呵,好。”
凌寒露往轮椅后面看,以为Henry会背过手去抽出印有图案的衣服来。可这个男孩儿却解开外衣,露出戴草帽的少年头像。凌寒露下蹲,细细端详。她与卡通人四目相对。非常努力才从凝视中摆脱出来。
“惊喜吗?是Stephen的藏品。他一个国外朋友送的,据说是什么纪念展上限量版……”
Henry忍不住声情并茂,从外国友人讲到胸口的草帽少年。凌寒露明白,在他眼里,酒后的女人从他胸前寻找的勇敢少年,此时一定就在她即将奔赴的地方。所以他不遗余力,又刻意不露痕迹,把她将要开始的旅程渲染得盛大而明亮。
“Henry你也是个天使!”凌寒露由衷赞叹。
伸开双臂,Henry索要拥抱的姿态成为这场送别最温情的收梢。
3
凌寒露拖着行李箱回到绿野小区。面迎万家灯火。
楼道里,灯光较之前又黯淡了些。整个空间十分安静,大理石地面与箱底滑轮之间的摩擦声尤为突显,几乎掩盖了别的动静。她专心向家门方向移动,意识不到前方异常。
“凌姐姐回来啦!”
鞋柜边,女人故意压低嗓音从黑暗里站起身来。她以为尽量减低的惊吓度事实上把凌寒露吓退了好几步。
“你是……一桐啊!躲在这儿吓死我了!”凌寒露这才长舒一口气。
“姐姐啊,看来我运气还不差。”陆一桐从地砖上爬起,掸掸屁股上的灰。
“怎么说?”凌寒露边平复边开锁,邀这个行事“诡异”的丫头进门。
“我拨了大半天电话,姐姐都没开机。就想着来您家门口蹲着吧!”
“哦,刚从机场回来,去闻慧那儿住了段日子。你蹲我?这……没记错的话,你这几个月去江北一个学校实习了吧?怎么样,收获颇丰?”凌寒露一边招呼陆一桐沙发就坐,一边扫视离开了半月之久的家。
“实习结束,刚回来一个星期。我的事儿稍后再说。姐姐,您和顾盼出什么问题了?”
凌寒露正拉着窗帘的手停住。她原本想着回来好好睡一晚,再带着海岛之行后丰沛的爱意去迎接焕然一新的清晨,没料想被陆一桐直击主题。
“有问题总要一步步解决的。”她沉着应对。
“我这周见过顾盼哥哥,他状态不好。”陆一桐面色肃然,“上个月丹霞阿姨住进精神卫生中心了,就是A市最有名的脑科医院。我就在那儿见着他的。他实习期还没结束,抽空请假回来看阿姨。”
“是吗?”凌寒露对那个数月前行为异常的来访者记忆犹新。而被她揭开往事后顾盼的落寞无措更是犹在眼前。
“你果然不知道,看来你们真的出问题了。这事儿还是我妈告诉我的。我回来之后立马去医院看了,阿姨能认出我来。叫不出名字,但是她对我笑,这个笑我熟悉。她现在唯一能叫出的名字是小黑。”
“小黑是谁?”凌寒露仿佛自语一般反复念了两遍。
“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听阿姨说什么,小黑,叫你不要乱跑你不听,外面坏人多,他把你交给我,说看见你就当看见他……嗯,就这些。”
“哦——”凌寒露脑中一些信息碎片正飞速拼接,距离完工似乎仅剩一步之遥。“像宠物的名字,一桐你觉得呢?”
“凌姐姐,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有一次我住顾盼家,和阿姨睡一屋。半夜手机不小心碰到了地上。我去捡的时候发现阿姨床底下摆着个白色的小木板,像是用什么撑起来的,竖着。我拿手机电筒一照,差点没吓出声来。是张猫的照片,旁边围了一圈塑料花草,就像古时候供的牌位……挺瘆人的,我觉得是阿姨的什么秘密吧,后来没打听,慢慢儿就忘了。”
“明白了。”
“明白什么?”
“一桐,你还记得那猫的样子吧?你看看,是不是长这样?”凌寒露将搜出的孟买猫图片递给陆一桐看。
陆一桐接过瞧了瞧:“嗯,像的,黑猫,眼睛是……”
“一桐,这两天你有空的话,陪我去趟脑科医院吧?”凌寒露眼中涌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无声,在静夜里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