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二姐家的无情,让我意识到,石头的心真是块石头,无法软化。
二姐一家后来搬走了,但二姐夫的心脏出了问题,很严重,医院曾几次下达病危通知书。某个夜晚,二姐打电话给我,要跟我借两千块钱救急。我跟石头说,她就是不肯。我甚至哭着求她,她都无动于衷。不过没发飙,只是沉默不语。
我指着她骂道:“你会后悔的,早晚!我今天把话搁在这儿,你等着!”
她最终没有给二姐借钱,可是第二天却给她姐家买了床,说是花掉了四千。而后来我得到的信息是,她给了她姐四千,她姐只买了一千八的床,剩下的都存在了银行。在我看来,这完全是一种恶毒的报复。一条人命抵不过一张床。我终于明白,我以及我家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何等的卑贱!
我果断搬到单位住。那时单位给我安排了单人宿舍。
为了挽回我,她无所不用其极,最后竟然给我妈打电话,让我妈承认当年偷钱的事。她想把自己一切的过错都推到我父母的身上,从而达到继续奴役我的目的。我再也无法原谅她,不顾一切地和她离婚了。但在她家人和朋友的劝说下,我们又貌合神离地生活在一起。所谓“离婚不离家”,各自属于单身,只是为了更方便地照顾孩子而已。
我的原则就是,互不干涉,谁都可以再娶再嫁。
她答应了我的条件,我答应了她的要求。
除了没有一纸婚书的约束,我们表面上仿佛还是一家人。其实我倒觉得这样挺好,谁都不用为谁负责,谁都不用指责谁的行为,谁都不会再认为对方的付出是理所当然,而不付出就是自私自利,谁对谁都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我以为,我们就要这样平平淡淡地走完此生了。至少心安理得,没有爱,也不会恨。
直到小美的出现。
小美以前和我是同事,后来嫁给我的好朋友柚子。
石头曾经说过,她看出来,小美其实喜欢的是我。我并没有觉得。小美和我同岁,但是生日比我大,而且她极成熟,像个大姐姐。在我内心里,对姐弟恋是排斥的。所以,尽管当初我和小美的走得很近,但始终对她无感,从没往那方面想。
说实话,小美要比石头漂亮许多,几乎是完美的外表,以及完美的身材。只是我总觉得她太过职业化了,带着些世俗气,待人接物面面俱到,却缺少一点灵动之气。石头告诉我,小美也一直在写小说。我半信半疑,我觉得她不像一个写小说的,缺少小说家的气质。尽管这种气质我也没有。
就在我们离婚后一年半的时候,断了联系多年的小美又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了。
某次我在高速上超速严重,直接扣掉了十二分,驾驶证面临被吊销的危险。没人愿意把驾照拿来让我消分。于是我在报纸上发布了收购驾照分数的广告。等了几天,终于有人打电话了,竟是小美。
我原本以为,我们只会发生这么一点短暂的交集,没想到后来竟出了那么多的事。
她来家做客了,给我家送了一盆茂盛的绿公主盆栽,一人多高,郁郁葱葱的,和她一样的美。石头问及几次柚子的近况,小美都含糊搪塞,不正面回答。我当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之后,她便和我一起到高速支队处理违章了。
我开着车,小美坐在副驾上,边走边聊。
我问她,柚子到底怎么了?小美迟疑了一会儿,就开始埋怨起柚子来,说他是凭借着她家的拆迁款以及她哥和她姐夫的关系发展起来的——我以前就知道,小美的哥哥在市政府任要职,姐夫是城管局的副局长。小美因为没好好念书,所以没能给她安排正式工作——开始的时候顺风顺水,积累了不少资本。柚子开始膨胀起来,并不见好就收,又将所有的钱全投了进去,而且申请了各类贷款。可是本地的房地产业几乎是在瞬间就全面崩盘,使她家陷入绝境。柚子自甘堕落,不求上进,整天借酒浇愁,家里的事从来不管。小美却很快调整过来,到一家建材门市做店员,还要照顾两个孩子。她本来有辆狮跑,给人顶账了。驾照没用,正好看到了我的求购广告。
说起柚子,小美是满肚子的怨气。
最后她说:“去年我就提出要和他离婚了,可是他不同意。前段时间我起诉到法院了,可是他躲着不接传票,鬼知道他整天在哪晃荡?我是受够了,这婚一定要离!法院说了,如果他再躲着不接传票,过半年,他们就可以公告送达了。等着吧,横竖就这半年。”
我失神良久,喃喃地说:“为什么人人都要选择这条路呢?”
她听出我的话外之音,审视我良久,问:“你们——看上去挺好啊!”
“我们?呵呵,比你们走得快一步,已经离了。”
于是,我将我们之间的纠纷简要地说了一遍。
当时,我的右手放在档杆上,小美的掌心很自然地压在我的手背上,安慰着我:“别难过了,任何经历都是人生必不可少的。”停顿了一下,她又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她不配你,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只是瘦。身材好,并不等于瘦。过不成就离,没必要耗着。”又停顿了一下,她貌似带着点埋怨的口气说道,“你们既然离婚了,为什么还要住在一起?”
我叹了口气,没回答。
她的手一直握着我的手背,始终没有拿开的意思。
其实类似这样亲昵的举动,当初也经常有。记得在一个严冬的早晨,我佝偻着身体,步行在到单位的路上,遇到了下夜班往回走的小美。她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亲自给我围在头上。但我从没认为这有什么,也并不如小说里写到的那样,嗅着她围巾的清香什么的。唯一的感觉就是,她的围巾很暖和,再无杂念。那时我只是觉得她很亲,是那种很纯的亲。仿佛她是我的一个长姐,尽管她只比我大两个月。我承认我晚熟,所以造就了我的后知后觉。
而此时,我明显地感觉到,她的举动所传递出来的思想,并不是简单的安慰。
我有些局促,就把手移到了方向盘上。
走了一会儿,上了高速。大概是因小美在身旁,我心不在焉,也大概是因为入口匝道正在修路,临时的指示牌误导了我,我竟然逆行了。因为当时附近没车,所以当我意识到错误时,已经走出好长一段路了。几乎在同时,小美叫道:“哥们儿,你逆行了!”
这可咋整?我有些慌。
幸好前后没车,我往左打方向盘,停在了应急车道上,按下了双闪灯。我不安地望着小美,小美却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还有心情笑,咋办?”我嗔怪道。她又笑了一会儿才停住,前后望望:“掉头吧。”
“不好吧,忽然来辆车,就完了。”我迟疑。
“那就慢慢逆行吧,反正快到了。”小美沉静地注视着前方,“路上基本没车,应该不会有人走应急车道的。慢慢开,望见对面来车就停下,提前按喇叭。”
“再往前走,就有摄像头了。”我忧心忡忡地说,“高速逆行,估计咱俩的驾驶证合起来都不够扣。再说,路上车少,车速都快,反而不安全。”
“那就报警吧,等待救援。”
“那不一样被扣分?”
小美转头看了我好一会儿,说:“我发现你这个人挺纠结的,那你说咋办吧?不调头,又不前进,还不报警,那就只能停在这里等到天荒地老了。”
是啊,总得选择一个方案。
最后,权衡再三,我还是决定掉头。幸好车里放着儿子的望远镜,由小美拿着望远镜观察前后的情况,我开车掉头。平时自恃驾驶技术满格的我,这时却发挥超不稳定,调整了两次才把车头调转过来。刚回到应急车道上,小美上了车,一辆满载的大货车便疾驰而过。
我们只能原路返回,重新上高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