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佪?”澹台傲琼尝试唤了几声,见他睡得沉,才放心挣脱他的怀抱。
作为妖族王首的意佪却总跟着自己跑前跑后,还一直看自己脸色,这让她有些过意不去,待北宫易的事解决了,就让他回妖族吧。
天边微微泛白,澹台傲琼将换衣裳的动作尽量放轻,以免吵到他。
她走到院子里,召出八凌镜,乘着它至神族梧桐仙境。
结界旁的澹台傲劂等候多时。
“来得挺早。”澹台傲琼朝他抛出一个玉瓶,见澹台傲劂露出不解的目光,她解释道:“这是少熙的血,跟他打架的时候顺的。”
澹台傲劂拔出瓶塞,用魔力取出一滴血撒向梧桐仙境的结界,结界沾上血,宛如融化的冰面。
两人闯进去后,融化的结界边缘竟迅速恢复如初。
澹台傲琼心中警惕。不过这样也好,不易被神族侍卫发现破绽。
结界外云雾缭绕,结界内鸟虫酣睡,参天的梧桐树顶端有一片光亮。
两人腾空跃上梧桐树顶端,因着都曾在五百年前与少熙对峙过,自然都认出了这悬在梧桐树顶端的神力交织的灵珠就是螭蛉珠。
澹台傲劂从衣襟里掏出木雕人偶,递给澹台傲琼,嘱咐道:“我去劈螭蛉珠,你帮我扶好阿琢,一定要扶好。”
经过三哥一个月以灵力的修补,人偶已经没有半点裂痕,澹台傲琼一边接过来一边感叹他的良苦用心。
再看向梧桐树顶端的螭蛉珠,只要劈碎这小小的灵珠,他们在月圆之夜就不必再受锥心之痛,只要毁掉它,就意味着毁了少熙的一切,为父王母后报仇。
但也会连累三界无辜的子民。
她连忙摇头稳定情绪,道:“劈裂螭蛉珠一条缝,放出凤凰神力就可以救她。”
澹台傲劂举起缚辰,一个弧形剑光劈向螭蛉珠。睡梦中的鸟群被惊动,纷纷飞来围住螭蛉珠,挡过这一攻击,有些鸟因不敌这一击已经落在粗树干上颤颤巍巍。
他心下烦躁,举剑就要砍向这些碍事的鸟,却被突兀入耳的哨声打断。
鸟群听到哨音,不再围住螭蛉珠,纷纷飞向吹赤玉哨的澹台傲琼。
澹台傲琼停止吹玉哨,用法力将落在粗树干上的鸟移到自己手上,一边给小鸟疗伤一边解释道:“这是玉鹓姨母的赤玉哨,可令仙境百鸟。玉鹓姨母生前将赤玉哨交给母后,母后又留给我。这些鸟儿只是奉玉鹓姨母生前的命令看护螭蛉珠,才被少熙利用了。我想,若三嫂还在,她定然不愿你滥杀她母亲栽培的生灵。”
澹台傲劂冷冽的目光划过一瞬的触动,不再理会那些鸟,举起缚辰对着螭蛉珠又是一砍。
螭蛉珠突兀绽出强烈光芒,几乎刺痛人眼。澹台傲劂只好将双眼眯成两缝以便挡住光线看清周围,直至看到人偶悬上半空,他倏忽睁开双眼,忙飞过去探究情况。
自螭蛉珠裂缝传来的神力缓缓渡给人偶,人偶的身体也绽放出强烈的光。
光芒散去,梧桐木人偶蜕化成身着仙衣的曲栩琢。
霎时,面罩下的双眼浸满灼热的泪,眼泪涌出眼眶,划过脸庞。
澹台傲劂连忙接住即将落下的曲栩琢,他想唤醒她,又怕稍有过重之举,她就会消失不见。
怀中的人悠悠转醒,与面罩下落泪的双眼目光交接之时,她欣喜,想探出手抚摸这张不能再熟悉的脸,却因身体太过虚弱又昏在他的怀里。
“阿琢!”
期望突兀沦为绝望,他悲凄唤她,收紧抱着她的手臂,生怕她再次消失。
澹台傲琼飞过来解释道:“别担心,她体内的凤凰神力刚刚回归,身体弱着,不会这么快醒过来。什么重逢,想念,你回崇隐殿再体验,现在要做的是快离开,不然一会儿该被发现了。”
冲到结界外,两人依然不打招呼各走各的路。一千年来,他们一直以这种方式相处,没有多客气,也没有多亲近。
但这次澹台傲琼破天荒地听到澹台傲劂清冷刚毅的声音。他说:“谢谢。”
“嗯?”澹台傲琼有些恍惚,经常冷言损她的人竟然道谢?反应过来后,她心里狂喜,但面上依然傲娇,道:“你少来!别想拿两声谢谢搪塞过去。四十万幽魔晶,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会让崇隐殿的人给你运过去。”语毕,澹台傲劂抱紧怀中的曲栩琢,腾上云霄急匆匆地回到崇隐殿。
两个巡逻的士兵看到一个紫墨色身影“唰”地飘过去。
一个问道:“刚刚那个是圣主吗?”
另一个道:“你看错了吧,圣主行事何时如此匆忙?”
澹台傲劂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到床上,掌中运转着怨珠灵力。
霎时,金色的光芒覆盖过来,给他们的身体渡了一层金色。片刻后,怨珠灵力融入曲栩琢的身体。
他看到她的眼睫微微颤抖,心脏跳动得愈发快,他惊喜她即将醒来,也担忧期望落空。
曲栩琢缓缓睁开双眼,对上面罩后含泪的熟悉的双眸。她坐起身,颤颤伸出手,摘下他的面罩。
她忽觉双眼湿热,涌出泪珠滴在手里的面罩上,道:“小凛哥哥……”
澹台傲劂的脑中“嗡”地一响,她不仅活了过来,还唤出了她八百年前给自己起的绰号。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想起了他们的一切。
他想确定自己的奢望已经成真,问道:“你都……想起来了?”
曲栩琢扑进他的怀里,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再哽咽,道:“对不起,我竟到如今才记起你。”
澹台傲劂抱紧失而复得的曲栩琢,在惊讶与兴奋交杂的心情中安慰她,“说什么对不起,是我让你忘记。”
曲栩琢握紧拳头,砸上他胸口之时又软弱无力,道:“五百年,乾坤洞又黑又冷,你也没人陪着说话。若不是师父命我去乾坤洞,你将要等多久?我们可以一起承担,你怎么能让我忘记!”
澹台傲劂捧着她的脸,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温柔道:“你不该承担,当年我太过冲动,总觉得一定能够带你逃离,险些害了你。”
他轻吻她的前额,道:“你不要自责,只要你平安,我便安心。”
曲栩琢看到他衣襟旁的疤痕,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心疼道:“你也要平安啊。如今我并非时时刻刻需要你担心。你看!”
她变回人偶,跌到他手里。
“阿琢!”澹台傲劂心中咯噔一下,脑中空白,直到看到她化为人形冲他笑。
“别紧张,我的真身被你修养得这么好,如今随意化形都没……”
曲栩琢正开心地解释着,突兀被澹台傲劂紧紧抱住。
“别再离开我了!”澹台傲劂轻抚她的后脑,耳鬓相贴,嗓音喑哑。
曲栩琢伏在他的肩上,缓缓攀上他的背,安慰道:“不会了,永远不会了……”
此时身在神族的澹台傲琼并未离去,她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一众仙娥走在前面,末尾一位仙娥缓缓停住,拐弯走进少熙的宫殿。
看到仙娥的侧脸,澹台傲琼心底惊骇!
茵蜞!
澹台傲琼用少熙的血破了结界,走进院子,因房门紧闭,她只好躲到窗口处偷听。
房中秘密讨论的两人,一个是宫殿的主人少熙,一个是她的表妹茵蜞。
少熙道:“曲栩琢都死了,你还不满足?”
茵蜞道:“可是,自打曲栩琢死后,我却不知表哥的踪迹。”
少熙道:“澹台傲劂用情至深,曲栩琢一死,他自然陪她去了。”
茵蜞道:“我只是想让曲栩琢死,没想到表哥也会死。殿下,您再帮帮我!”
少熙道:“你要曲栩琢死,我要凤凰神力。孤已经帮你除掉曲栩琢,其它的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茵蜞道:“当初表哥为了曲栩琢那个贱人,想一剑将我刺死,我因心脏在右边,又有外祖父的龙血才活下来。您应该知道,当年魔族的幽罅炼制奎鼎之时,取了四海龙王的血融入鼎中才炼制成功。我拿龙血与您交换,您再帮帮我。”
两人好一会儿无话。
少熙首先开口道:“东海龙王很疼爱你。”
茵蜞连忙道:“我是祖父最疼爱的孙女,没有之一。”
澹台傲琼感受到灵力动乱愈发强烈,还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听见重物掉落的声音。
“结界竟然有些撑不住了……”
什么结界?少熙在做什么?
澹台傲琼在进去一探究竟与不可冲动行事之间摇摆不定,最终担心牵连魔族,便选择离开。
很巧的是,跑出了少熙的宫殿,遇上了天后。
天后温柔地笑了笑,挥袖冲澹台傲琼扬一道神力。
澹台傲琼昏倒在地,在躺椅上醒来,身旁围了四个由神力燃起的灯,天后站在面前。
她躺着,天后站着?!
“拜见天后殿下!”澹台傲琼猛一起身,连忙行礼。
“不必拘礼。”天后递了一杯仙茶给她。
澹台傲琼连忙接过,生怕她找一个自己不尊重她的理由,恭敬道:“谢天后殿下,殿下亲自奉茶,傲琼有些受宠若惊。”
天后故意问道:“怕吾下毒吗?”
澹台傲琼道:“殿下若要下毒,就不会将我带到你的宫里。”
天后轻笑,“你这样聪明乖巧,倒像吾的孩儿。”
澹台傲琼不知道这个孩子说的是哪个孩子,也想借激将法试探天后对少熙最直接的态度。尽管心里厌恶不已,还是昧着良心说:“我怎么能跟未来的三界之主少熙太子相比。”
天后僵住,悲悯的面孔瞬间冷下来,语气也不再温柔,“吾最讨厌旁人说少熙是吾所出!他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逆子,你就任他作践你们多年?”
澹台傲琼装作一无所知,道:“三界一直传天后端庄贤德,爱屋及乌,一直将少熙太子视如己出。”
天后颤抖着握紧双拳,目光溢出浓烈的仇恨,道:“少熙,吾比任何人,都想让他死!”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渐渐冷静下来,问道:“在少熙的寝殿,你看到了?”
澹台傲琼摇头,如实道:“我只是断断续续地听了部分,不曾看见,并不知他想做什么。若殿下不信,您法力高强,清掉我的记忆不是难事。”
天后觉得好笑,道:“吾为何要清掉你的记忆?这种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最好传到你们魔族,传到三界。这样你们就有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攻进神族。不是吗?”
澹台傲琼疑惑道:“你们神族不是一向以大义为主,魔族大兵攻入,牺牲的是……”
天后突兀打断她,“吾与吾的孩儿已经为了大义牺牲太多。这次,吾想自私一次!”
“您与恒曦殿下很久没见了吧。”澹台傲琼问。
“什么?”天后对她突兀转的话锋表示不解。
澹台傲琼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不忍见一个母亲绝望至此,她躺到躺椅上,念了一句魔诀,闭上双眼。
再次睁眼,黑色双眸已经变为银色,这不是澹台傲琼,这是她那几万年前逝去的为护佑三界却不得善终的孩子——恒曦。
醒过来的恒曦不解道:“母后?我怎么被强行唤醒了?傲琼她……”
天后握住他的手让他宽心,道:“傲琼不忍见母后与你分离太久,让你暂借她的身躯同我一叙,她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恒曦怔怔道:“傲琼。”
天后道:“她像你,但她没你大义,你也没她通透。你若有她一半的通透,也不会轻易被少熙算计。”
恒曦道:“我知道是少熙的阴谋,可为了三界生灵的安危。哪怕重来一次,我依然选择舍身天祭。我不希望我与少熙的恩怨牵连无辜。”
天后觉得心痛,自己为他的复生熬干了心血,他却说“依然选择舍身天祭”这样不痛不痒的话。
她突兀大吼,“没有无辜!那些神仙,那些臣服少熙的神仙,都不配得到你的怜悯!更不配得到你的庇护!还有你帝父,他活该,若不是他一次次对少熙心软,又怎么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恒曦找出话中的纰漏,道:“母后,您知道帝父在哪儿?”
“不知道!”
恒曦意识到他方才的话太伤母后的心,随即陷入自责,握住她的手,道:“母后,孩儿明白您的艰辛。您恨帝父将我的死抛之脑后,在我尸骨未寒之时将太子位传给让我殒命之人。但帝父别无选择,我亦如此。三界需要孩儿与帝父去守护,孩儿殒命,帝父需要继承人来安抚惶惶不安的三界。”
他说的这些天后何尝不懂,但世间很多事不是懂就能循规蹈矩地接受。
作为母亲,亲眼见到自己的孩子身碎骨裂,血溅云端,却无能为力。谁又能懂她这位母亲的心情?!
“恒曦,你真的是一位仁厚的神族太子。母后欣慰你的心怀众生,又心疼你为众生而不顾自己。”
“孩儿让母后忧心了。”
天后摇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让她回来吧。我知道她唤你出来,并不仅仅是为了我们母子相见。她还有很多疑惑,母后要为她解惑了。”
银色双眸变回墨黑色,澹台傲琼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揉了揉头。叙旧叙得这么快,还以为要等很久。
天后道:“当日,你想用八凌火与少熙同归于尽。天帝将你击败,并非偏袒他,而是为了保你不死。”
澹台傲琼道:“殿下若是想命傲琼寻天帝的踪迹,不必在意这些。即便他偏袒少熙,但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傲琼不会怨,只会竭尽全力寻到天帝陛下。”
傲琼懂事的样子太像恒曦,天后不免有些心疼她,柔声劝道:“少熙那种小人,不值得你以命相搏。”
当然不值得!澹台傲琼当年是被三哥的死刺激到了,过度自责与悲愤,才选择了打不过少熙就同归于尽这种下策。
事后想想:少熙算个屁啊!和他同归于尽分明是吃力不讨好!
天后道:“以你的聪慧,应早已明白那日手中字之意。少熙用螭蛉珠的结界将天帝囚禁起来,又让手下鸠占鹊巢。”
澹台傲琼应着点点头,这些时日通过恣研在夙风那里获得的消息,与天后所言几乎不差。
天后一指神力点向她的眉心,在火纹印记处逼出一缕金色的神力。
她道:“五百年前,你被重伤昏在神族。天帝沉睡之际将一缕元神融入你的身体。数百年后,文矱王上以莺美人为借口将你遣到神族,实则是让我救下你再唤醒天帝留下的元神,无奈丧失怨珠灵力的你无法承受元神,以致元神与怨珠灵力一起被封印。如今,你的怨珠灵力恢复,这缕元神终于可以被唤醒。”
言毕,她将一缕元神收入囊中,道:“回去吧,本后会寻到囚禁天帝之处。还望你们兄妹快快以怨珠毁灭螭蛉珠,以便本后救出天帝。”
澹台傲琼看到天后坚定的目光,问出了让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殿下,傲琼不解,螭蛉珠是维护天界之根本。若是让我们毁了螭蛉珠,天界众生还能稳立苍穹吗?”
天后看着她疑惑的脸,温和地笑了笑,道:“你怎么还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少熙为己壮大,什么谎编不出来。”
心底石头落地,澹台傲琼的双眼微微亮了一亮。
“是,傲琼会如实禀明。”她谦卑行一礼,乘着八凌镜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