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一点也不安宁,在他的叔叔伯伯还有兄长们忙着杀人的时候,他正忙着救人。
把那十多个苦力成功赶走之后,沈宁笑了笑,靠在那块大石头上,从怀里面摸出一个布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还有余温的大烙饼,开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这群苦力是他今天成功赶走的第五波人,加在一起,今天也算是救了快四十多条人命。他不会去想前面官道转过去的那片林子已经死了多少人,他只是不想让那些无辜的百姓丢了性命。
那些叔叔伯伯兄长们干活一般都很利索,但是今天的速度比往日要慢一些。应该是点子有点硬,很扎手,沈宁不打算帮忙,只等着那支报信的穿云箭出现后就赶紧跑路。
那三辆马车上并不是霸州官宦人家的家眷,更可能都不是汉人,他们手上的染的鲜血比任何一个马贼都多。既然虎贲大将军景守信能把人从塞外放进来,他们也能把人留在这里让人永远出不去。
对于这位虎贲大将军的手段,沈宁很是厌恶。
更直接的原因是,关宁骑好像一直在跟虎贲大将军作对。
虎贲大将军其实不过是幽州这边百姓对于景守信的尊称。景守信目前只是虎贲中郎将,离着正二品的大将军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两个档次。不过朝廷里面也好,百姓也好,包括长城北面那些狼厥人,溪人,铁烈人一样,没人不认为景守信这个人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
能在狼厥汗王的正面给他来上一刀的人,无论如何都当得起英雄这两个字。特别是,如果捅了汗王胸口一刀的代价是身上被扎满几十支箭还有背上的两柄刀的话,这个英雄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担当的起。
但是,景守信并不像百姓们心中那样如这塞北长城一般纯粹。
因为只要心里面滋生了一种叫野心的种子,谁也不会再纯粹了,守信二字也不过是名字罢了。
景守信擅长用刀,沈宁不屑地撇了撇嘴,当初那个连马槊都用不起的穷小子,谁可以想到竟然有一天会成为这河北道站的最高的那个人。
沈宁的刀用的一般,他当然也用不起马槊,他喜欢弓箭。
一个十岁的孩子,练过几年的刀,在箭术上也下过狠功夫,但是他不屑用景守信当住自己的人生目标。那一年,景守信带着三百大周精锐府兵杀入狼厥军阵中,黑线刀上浸泡了数百敌人的鲜血,身上成了刺猬,在千军万马中一刀捅伤了汗王。
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河北道各个州府,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还是有很多人会津津乐道这段往事。而他自己呢,不过是个马贼群里面一个不起眼的小小马贼罢了。
沈宁其实自己也认为这样对比很不公平,景守信来和自己比,对自己太委屈了。毕竟,有个养活了大周太祖的老道姑在临终前信誓旦旦地说过,沈宁是真龙转世。
官道上愈发变得清冷了,沈宁吃完了那半张烙饼,视野里面还是一个人没有。但是他并没有选择离开,因为他的任务不单单是阻挡无辜百姓这么简单,这些不过是他的业余爱好罢了,毕竟主业是马贼。
他申请的任务是,拦截和那三辆马车勾结在一起,一块狼狈为奸的王八犊子。
前几天那些人进入霸州的时候是一队大周骑兵护送着进去的,据说保护的是金陵薛家的人。霸州虽然名字上带了一个州字,但其实不过是个县。霸州县令姓薛,名为薛规,字元礼。
薛规出自金陵薛家,薛家出了好几个宰相和大将军,薛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在薛家族内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
薛家的人去看薛家的人,还有骑兵护送,看起来没有问题。可是沈宁的义父,那个被人称为铁阀子的林小松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长叹一声。
薛规,这个敢于和景守信大将军作对,上书禀明朝廷,景守信纵容手下军士假扮马贼掠夺村庄的小小县令,只怕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景守信被人称为当世虎将,他旗下的幽州军被人称为虎军,但是他却不行猛虎之事,反而做起来豺狼都不屑做的事情。当他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成功地惹恼了一群猛虎。
而这个小小少年沈宁,就是这一群猛虎养大的那只刚刚露出獠牙的幼虎。
一群猛虎去杀人了,杀那些塞外的豺狼。
一只幼虎靠在路边的大石头上休息,闭着眼睛假寐,他清秀的脸庞看起来人畜无害。小半张烙饼进了那个橡皮一般的小肚子并不会占用多大的地方。假如在平时的时候,沈宁吃这样大小的烙饼能吃进去四五张,还不算那些烤羊腿啊,牛肉之类的,在他看来都是小菜。
但是今天沈宁不能吃的太多太饱,吃得太多太饱人就会变得迟钝和慵懒。
沈宁吃完饼之后下意识去摸了一下腰间的水袋,才想起来已经将那个水袋送给那个逃兵。他不介意那个逃兵认识水袋上他写的那几个字,因为就算那个家伙认得上面的字,也肯定不会明白沈宁寄托在那几个正经字迹上的怀念。
沈宁今年十岁了,或者说,已经活了十年了。
闭着眼睛假寐,当背后的石头终于被他的体温给靠的温热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沈宁闭着眼睛,侧耳听了听,差不多五十名骑兵。
这不是什么神乎其技的事情,一个四岁就已经生活在马背上跟着一群马贼四处讨生活的人,对于马蹄声总是很敏感。
很幸运的是,沈宁的双腿很笔直,并没有被马背调教成罗圈腿。
当骑兵们距离沈宁有三百步距离的时候,沈宁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后背上的箭壶,还有箭壶边上绑着的那把林小松特意为他打造的,专属于他的小一号直刀。
箭壶里面一共有三十支羽箭,敌人差不多有五十个。
沈宁走到官道中间站定,左手提弓,右手放在额头间挡住刺眼的阳光,目光向远处望去。是的,来的正是大周的正规骑兵。
大周骑兵身上那漆黑的战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还有他们手里面拿着的大周制式横刀都在宣告着他们的身份。大周的武功天下第一,尤其是大周最精锐的部队,大周府兵,在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无一敌手。
大周的军力之强,在于府兵,府兵的战力天下无双。
五十余人的骑兵队伍,人数看上去并不多,但是远远看过去,这五十余匹马蹄掀起了的沙尘,竟然有了千军万马的风姿。
幽州虎贲大将军景守信的麾下最多的就是凶猛善战的骑兵,就算那些号称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人,同样名声显赫的狼厥精骑面对景守信的虎贲骑兵面前,也没有多少抵抗的力气。
这伙五十余骑的队伍虽然不是出于那支六千人,号称天下利刃的虎贲重甲,但看着这股气势,也是在战场上刀口舔血过的老兵。
沈宁把手放下来,又眯着眼睛静静地数着数。
三百步,二百五十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
急速冲来的骑兵并没有出言让人躲避,直挺挺地冲了过来,沈宁叹了一口气。
一百五十步,沈宁右手抬起从背后的箭壶中抽出一支羽箭,从抬手取出羽箭道再将那张两石的硬弓拉开满月,只有一刹那的时间罢了。
一刹那有多久?佛教经典《仁王经》中提到:“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沈宁的箭带不走九百生命,却可以带走一个人的性命。
咚的一声,骑兵部队当先的那名骑兵旅率被沈宁一箭射穿了喉咙。
那伙骑兵甚至都没看见沈宁拉开弓箭。
从第一箭发出,沈宁的动作就连贯的如同一台机械,一点停顿也没有,箭如龙,箭出如龙吟,箭入喉,又如弑人流水般无情。一箭接着一箭,沈宁不断地在抬臂、抽箭、搭弓、放箭,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他站在那里,才到成年男子肩膀高的地方看起来颇为清瘦,这一刻如同这平坦官道下一块块铺路的巨石一般坚不可摧。
沈宁的箭,连珠而去,倾泻如水。
临阵不过三支,意思就是当对面有高速的骑兵冲来时,从骑兵进入弓箭手的射程到不得不退后的时间,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可以发出三支箭。一百五十步的距离,骑兵冲过来不过六息罢了。
就是在这六息之间,沈宁发出了十一箭。
十一箭射落十一人,好一个少年郎!
沈宁在之前骗了赵陆,他的杀戒其实在六岁那年就已经破了。
那一年的平台江畔,那个孩子,黑发飘扬,箭出,划破了夕阳,波澜不惊地渡过了杀人的那一刻。佛说人生有死劫,杀人者,何尝不是在渡劫。
大周的骑兵果然是骁勇之师,在被沈宁射杀十一人后,只是简单的慌乱一下,立刻恢复了队形。剩下的骑兵在一名队正的指挥下,形成攻击阵型朝着沈宁踏来。
此刻,距离已经被缩短到了三十米。三十米的距离,以骑兵的速度,转瞬即到。
这个时候,之前不动如山的沈宁动了。
他脚下点起一阵烟尘,如蛰伏已久的烈虎,动如疾风。他猛然地往官道一侧跑去,他的脚下带火一般,速度快的令人瞠目结舌。最令人震惊的是,这个少年的上半身在奔跑的时候,依然挺拔。
抽箭、搭弓、放箭,在奔跑中这些动作同样一气呵成。
训练有素的大周骑兵转了一个漂亮的弧度从官道上冲了下来,继续追击着这个杀人如麻的少年。
少年的脸色红润,气息稍微有些粗,但是眼角依旧明亮,亮如明月。他不断调整方向,不断纵身跳跃,然后用那双异常冷静的双手将羽箭送到那群骑兵的咽喉处。
箭壶终于空了!
骑兵还剩下三十人。三十箭杀了二十骑,后面的快速运动中箭发的还是不稳当。
少年有些不满,对自己的箭术生出几分不满。
没了弓箭的沈宁看起来不再可怕,那些骑兵惊艳于他的箭术。见到他此刻没有了箭,已经被打的有些胆怯的骑兵又恢复了凶悍。他们打马直奔那个恶魔一般的少年,看样子是要把他斩首不可。
沈宁没有弓箭,但是他还有刀。
他压低身子,等待战马即将撞到身上的时候,沈宁猛然一个闪身抓出那马的马鞍,翻身跃上战马,就在那名骑兵的身后。
冲在最前面的队正后背一沉,凉意上来,他回头,迎接他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刀如虹,如寒冰。锋利的刀锋迅速地在那队正的咽喉上抹了一刀。
沈宁将刀子缓缓收回身上,然后贴着那队正的耳朵道。
“身为大周的战士,中原的汉人,竟然敢去勾结塞北的狼厥人杀汉人,你能不死?”
你为何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