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过后,元旦和期末考试接踵而至。
得知程清宇收下了自己的礼物以后,冯沁高兴了许久,对数学课的热情也日益高涨,每天都去数学办公室问各种问题。她的努力也卓有成效,期末数学成绩进步了至少十名。
洪默有时候也对她感到惊异。她从没想过,一个人竟然可以对另一个人如此赤忱热烈。
期末之后洪默随着程清宇去资料室领成箱的数学寒假作业,洪默依然安静地跟在程清宇之后,就像每天晚上他陪她回去的时候那样。
“这次期末数学考得还是很不错的。其他课程考的怎么样?”程清宇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
“英语还可以,语文作文分数很低。”洪默垂下头去。
“作文题目是什么?”程清宇有些好奇地问,在他的印象里,洪默的作文虽然不出彩,但也不至于被打低分。
“《家》。”洪默仿佛是漫不经心地说,虽然这份漫不经心带着一丝丝的刻意。
程清宇没再发问,他放慢了些脚步,似乎想等洪默并肩走,但洪默也悄悄改小了步伐,依旧跟在他身后,他俩彷佛形成了一种莫名的默契。
走到资料室门口,程清宇打开资料室的门,扑面而来的是掺杂着丝丝霉味的书卷木质香,微尘被冬日的阳光温柔托起,一切慵懒又闲适。
“学校教研组定的数学寒假作业是一套习题书,但我觉得那些题目对你们来说有点浅了,你们可以根据自身情况选做。这一箱书我来数一下搬过去。”
程清宇略微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自己出了一套卷子,题目不多,但都是很经典而且有趣的题目,值得好好研究。文印室应该已经印出来放在某个架子上了,你找一下在哪里,按人数数一下。”
洪默听完后略微点了点头,转身去后面的文印架子上查看了起来。
洪默翻找的时候,程清宇用钥匙划开纸箱,开始清点数目。
透过书架的隔层,洪默看到程清宇站在阳光里,穿着一件黑色风衣,拉链敞开,里面是程清宇常穿的白衬衫。风衣版式很好看,衬得他笔直又修长,他弯下腰,仔细地清点着数目,明亮又柔和的阳光细碎地洒在他的脸上,在程清宇本来就清瘦洁白地脸上泛起了一层光晕,洪默一时间有些晃神,但心里却好像有一个声音,掷地有声地感叹着:
冬天的阳光真好看呐。
程清宇很快清点完毕,转过头看到洪默正盯着他的方向愣神,他朝着洪默挥挥手,洪默瞬时回过神来,少女的脸莫名地红了,翻找的动作竟然有些局促和慌张。
程清宇也走过来帮着她找架子的最高层。洪默不算高,160出头的个子要想看到书架的最高层对她来说是确实有些吃力。
“在这里。”程清宇在架子最高层发现了自己出的卷子。
他修长的手指将卷子轻轻捻开,核对了一下人数正好,便将卷子递给了洪默。
接过卷子的时候,洪默触碰到了程清宇冰凉的指尖。
程清宇顺势又把钥匙递给了洪默,示意让她锁门,转身去搬那一箱厚重的习题本。他搬书的样子依旧带着不紧不慢的优雅,也仿佛并不担心灰尘弄脏了自己的白衬衫。
一时间,洪默突然觉得程清宇一定是个让人很心安的人。
程清宇搬着纸箱走在洪默之前,阳光照着他的侧脸,引得路过的女孩们频频侧目。一时间,洪默觉得这条走廊仿佛如一个世纪般漫长,但她第一次没有因为被关注而窘迫,也许是因为程清宇信然走在她前面,带着不自知的俊秀和风度,不觉中吸引了所有目光。
寒假虽然不长,但洪默并不想困在死气沉沉的家里,那里的氛围让她窒息。苏羽自抑郁症复发以后症状日益严重,把自己困在房间谁也不让进,有时候洪默担心她出什么事,去敲敲门,苏羽只会不耐烦地赶走她,有时甚至恶语相向。
洪默记得自己小时候其实很爱哭,洪封打她的时候会哭,苏羽对她发脾气的时候也会哭,但是后来她开始习惯,变得麻木,甚至有时候她自己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自私,过于冷漠,以至于好像家人、朋友对她来说并不是她生命中值得一提的事情。
洪默自从懂事以来,她的生活向来规律,自律到不受任何人和事的影响。寒假每天早上7点她起床出门去小摊吃个早饭,然后去市图书馆泡一整天,到晚上10点才回家、洗漱、锁门睡觉。
临近新年的图书馆里人并不算多,但洪默经常能在那里遇见顾迟,他们俩都不会主动和对方打招呼,即使是有一次两人面对面擦肩而过,二人也颇有默契地低下头去,俨然一副陌生人的模样。
南城的冬天虽然少雪,但每年都会下几场,仿佛是对瑞雪兆丰年的守约。南城的雪不似北方的雪那般干爽,它常常带着湿气和入骨的冷,侵入骨髓。
除夕的前一晚,大雪铺天盖地倾城而至,如鹅毛般无声无息。洪默当时在埋头写程清宇出的卷子,那里面每一道题都有好多陷阱和门道,让洪默不得不深思熟虑才能下笔。
做到一半,她抬头一看,外面鹅毛大雪在一束束灯光里纷飞幻灭,一时间竟有些愣神,等她回过神来,她才想起来自己没带雨伞,暗自叹了口气,今天又要风雪夜归人了。顶着这样的大雪回家,必定会湿透的。
低头重新思考题目,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到了程清宇,放假前她好像听程清宇提起过他寒假要外出调研学习,应该是今天晚上回来,也不知道这种天会不会遇上飞机延误。
想着想着,她突然回过神来,暗自觉得自己可笑,自身都难保了,怎么还在想别人呢。
又过了许久,顾迟从她身边经过,应该是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那把伞不大,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每天都会随身携带,洪默能记住这把伞是因为它很特别,那应该是一把定制过的伞,上面印着“G”和“C”。
这把伞可能对顾迟有什么特殊意义吧,不然他也不会把自己名字的缩写印在伞上,毕竟以他的家庭条件,丢把伞也不是什么大事。洪默心想。
待洪默把卷子全部写完,图书馆已经临近闭馆,洪默看着雪势并没有变小的意思,于是只能收拾准备回家。
她刚刚走到自习室门口的时候,图书馆的一位管理员阿姨突然叫住了她。
“姑娘,你是叫洪默吗?”阿姨问。
洪默有些迟疑地回过头,“嗯,是的。”
“你没带伞吧,这是之前走的一个男生留下来的,他托我把这把伞留给你。”阿姨说着拿出一把黑色的伞。
洪默有些纳闷,但她看到伞上的“G”和“C”时,突然知道了伞的主人是谁,一时间有些感动又有些不知所措,她是个很不习惯收到别人善意的人。
她收下伞,和阿姨道了谢,转身下楼。
顾迟把伞给了她的话,自己应该是有家长来接的吧。洪默边下楼边想。毕竟从开学就看得出来,他的母亲好像很在乎这个儿子。
手里这把伞可以看出用了很多年了,甚至还有修补的痕迹,但是因为伞的质量很好,用的人又无比爱惜,倒也完全能继续用。
洪默刚走到图书馆门口,却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转过头去,一时间愣了神。
叫住洪默的人是程清宇,他好像是刚刚在雪天里跑过,鼻头被冻得有些红红的,头发也湿漉漉的,竟然给他平添了几分少年气。
“程老师,你怎么在这里?”洪默的声音中满是惊讶,还蕴含着一丝莫名的惊喜。
“哦,我今天晚上飞机刚回来,想着有本书要借,担心明天图书馆不开门了,我就抓紧时间来借一下这本书。”程清宇说话声音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那你的书呢?”洪默看程清宇没有背包,手里也没有书,只有一把雨伞。
“书被别人借走了,我之后再看吧。”
程清宇没等洪默开口,又接着说:“你要回家了吗,那我正好送你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洪默也没多想,和程清宇一起走出了图书馆。
程清宇注意到了洪默手里的黑伞,“原来你带伞了,我印象里你好像不怎么习惯带伞的。”
“这把伞是顾迟的,刚好他也在这边自习,可能注意到我没带,刚好他又不需要,就留给了我。”洪默解释道。
洪默把伞上的“G”和“C”展开给程清宇看,程清宇看到那把伞上的字母的瞬间,微微蹙了蹙眉头,一时间竟有些变了神色,那是片刻的震惊,但他很快恢复了往常的平和,什么也没说,替洪默撑开伞,两人并肩走着。
一路上程清宇没怎么说话,他埋着头走路,好像突然有了什么心事。洪默也只是跟着他的脚步,风夹杂着雪的寒意拼命往衣服里钻,洪默不禁打了个寒颤。
一旁有些心事重重的程清宇发觉了洪默的冷,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他停了下来,把自己的伞递给洪默,替她重新围了围那条圣诞节他送给她的围巾,又替她戴上羽绒服的帽子,拉上拉链,带着笑意轻声说:“冬天就要包的像个粽子才行”。
两人面对面站着,洪默踮脚替他举着雨伞,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大雪沉沉无声,昏黄的街灯下少女注视着这个22岁男生被冻红的脸,他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以低沉的声音清晰地说出这句比喻。他说话时冒着冬天特有的白汽,还夹杂着他身上一贯好闻的檀木香气。
一片氤氲中,少女的心脏跳得厉害,一时间仿佛忘记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