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焱再次醒来已是两日后的午后了。
他好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一直有人在跟他说话。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也听不到那人的声音。
他找啊找,最后在一处悬崖边停了下来。
他探头而望,悬崖下是万丈深渊。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却不想身后有人重重地推了他一把,吓得他连忙醒了过来。
姬焱惊魂未定地将眼睛睁了开,视线一扫,最终停留在了床榻边的那人上。
他眼神瞬间变得温柔起来。
那人半趴在床榻边,眼眸紧闭,眉目微蹙,眼底下有淡淡的青色。
姬焱想要伸手将那人的眉间抚平,可他的手刚附上去,那人已瞬间转醒。
“你醒了?钱姨,钱……”寤歌先是一怔,说着就要去外面呼唤钱大娘。
“我没事!”姬焱一把拉住了她,他朝周围逡巡了一眼,继而连忙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宫里的危机解决了吗?”
“这都过去两天了,不过你放心吧!王相的阴谋并未得逞。至于其中的缘由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这里面有蛊人插手其中。”寤歌说着为他倒了杯水润润喉,“那天那个叫红儿的出手解了皇宫之危后,虎豹营没过多久就赶了过来。听风姐姐说,杨信当场就被兴帝杀了。”
“那王相呢,太子呢?可有处罚?”姬焱将凉水接过,继而一饮而尽。
“没。”寤歌摇了摇头,眼底里也满是不解,“谁知道兴帝是怎么想的?主谋王相和太子两人安然无恙,如妃亦只是被打入了冷宫,而丘孜蛊人却是直接被关押进了大牢。”
“红儿呢?也被关进去了?”姬焱皱了皱眉,继而问道。
寤歌点了点头,对于蛊人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她也很是纳闷。本以为蛊人是和王相一伙的,但以当天的经历来看,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不过你放心吧!吕嫣然找人打听过了,红儿当天就醒了,没啥大事。”寤歌偏了偏头,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诶!你说这蛊人到底是哪边的啊?我怎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啊!”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元日宴明面上是王相和太子谋逆。实际上了,这不过是兴帝的一个局罢了!
“宫里那位的这一手玩得可真够漂亮的!”姬焱由衷赞叹。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那位安排好的?”寤歌一点就透,可有一点她还是没想明白,“可为什么呢?那人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试探!”姬焱将这两字答案轻轻吐出。
*
养心殿。
大殿里非常安静,只有毛笔沾染上纸张所产生的唰唰声。
只见那人手腕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随着那一‘点’的最后落笔,纸张上的题字亦终于显现出它的真面目来。
家和万事兴。
那身着龙袍的老者刚挥手写下的正是‘家和万事兴’这五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老者盯着那五个大字看了许久,突然手上发力,继而毫无预兆地将它撕了个粉碎。
眼见着他又将宣纸铺开,这次却是再也下不了笔了。
“君上!”身旁有面白无须的老者开口唤他。
“黄德顺,你说在这宫里,孤还能相信别人吗?”兴帝整个身子向后瘫去,眉眼间满是疲惫,“你知道吗?我和如妃第一次见面时她才十三岁,那时我登基还没几年,朝野里内忧外患,皇后也与孤离了心,孤微服去宫外散心。我还记得那天天空下着小雨,有一个小丫头噗通一声就摔倒在了我的面前……”
兴帝思绪显然很混乱,连自称都一时‘我’一时‘孤’的。
“二十余年,那贱妇竟是骗了孤二十余年。现在想来,初次遇见或许都是她一手策划好的!!”兴帝越说越气,抓起案几上的砚台就朝前方砸去。
“王相!王祖平!你真是好样的啊!太子,后宫,竟是一个都不放过?”兴帝扶案而起,眼底里满是怒意。
“可太子对您终究还是有感情的,那天他不是叫停了吗?”黄德顺将那缺了一角的砚台捡了起来,出声抚慰。
黄德顺所说的自是元日宴当天发生的那场政变。王相与丘孜使臣韵奴合谋,计划在宴会上以献舞为契机对兴帝进行行刺。太子临时变卦,或是出于心软、或是出于害怕,总之他临阵退缩了,且以丘孜使臣衣冠不整为由阻止其计划。
王相怒而捏杯,以此为信号以破釜沉舟之势命令如妃血洗皇宫。
不为其他,只因为王相了解太子的性子,知其优柔寡断,所以才做了另一番谋划。丘孜使臣献舞刺杀只是表面计划,实际上他的真正杀招一直都在皇宫、在如妃这个曾为丘孜蛊人的女人身上。
兴帝显然对丘孜使臣献舞刺杀的事是了然于胸的,或者说这本就是他的一个试探。
是对一个国家下一任接班人的试探!!
一想到此兴帝心中就窝了一口火,如此窝囊之辈,怎堪大任?
“可一国太子,岂能如此的软弱无能?任由一个臣子牵着鼻子走,是想我百年之后将这国家改姓王吗?”
黄德顺答不上话,太子无能,这终归是不争的事实。
但说到底,兴帝有此掣肘,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膝下子嗣稀少吗?
正在这时殿外有内官来报,说是如妃临死之前想见兴帝最后一面。
“不见!”兴帝直接挥手拒绝。
他现在一想到那个女人就恨不得杀了她,那女人也是厉害,竟在他身边隐藏了那么多年,真是将他当个傻子来骗!!
那内官抬了抬头,先是瞟了黄德顺一眼,见其点头后又接着说道:“如妃说,宫中子嗣匮乏,不是天意,实为人为!”
兴帝惊愕抬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说什么?”
“如妃说,说……”年轻内官吓得连话都说不连贯起来。
兴帝可没耐心等他再说一遍,只见他唰地起身,脚步匆匆地就往冷宫之处而去。
房门哐当一声被人踹了开,如妃穿着一身素服,她抬头回望。
“你来了?”如妃脸色惨白,皮肤还是一如既往的细嫩紧致,就好像是这岁月忘记了她一样。
“你那话是什么意思?”兴帝对其完全没有好脸色,只想知道其间答案。
“哲郎,你能来送我最后一程,我很是高兴!”如妃冲着他微微一笑,身上有一种破碎的美感,“不管你信不信,这么多年,我却是从不曾害过你的!”
“但你害死了我的孩子!”兴帝一把将她的头发揪住,一脸狰狞地质问道:“是不是?”
“哲郎!!”
“我问你是不是?”兴帝手上使劲,直疼得如妃眉头紧蹙,那张宁静平和的面容也终于有了破碎的迹象。
“可这都是你逼的!你当初许诺我,我若是跟你进宫,将会护我一世周全。可结果了,全他娘的都是狗屁!后妃欺负我时你在哪?我被折磨得不能生育时你在哪?你只会叫我忍。
好,我忍!明明蛊人爱人的宗旨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我为了你,连原则都不要了。我受了委屈,也不敢施蛊报复,只因为我怕我身份被查出来。”
如妃说着突然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容带了些许疯狂,“我放弃一切地奔向你,可结果却是宫里的孩子一茬一茬地冒了出来。”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兴帝又重复问道。
如妃眼眸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果然,帝王哪有真正的情爱呢?
女人,终究是比不过子嗣啊!
她最后的一丝希望终归是完全破灭,眼底里的柔情亦彻底消失,“对,没错!全是我干的。我也不怕还告诉你一件事,就算你找那些丘孜蛊人废了我的蛊术,但你早就被我下了情蛊了,我死了,你也活不久!”
“贱人!”一个巴掌拍了过来,直接将如妃掀翻在地。
嘴角有鲜血溢出,衬得她更是多了一份妖冶。
“呵呵!”如妃将头抬了起来,眼神里满是倔强,“吕哲,你这一辈子活得可真是悲哀啊!你算计了一辈子,可最后竟连个好的继承人都没有!”
“你……”兴帝欲拔剑刺去,可临至最后关头终究是放弃了。
这女人,够狠!
兴帝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他边走边朝着身后的黄德顺吩咐道。
“去给我查查,这人究竟是怎么和王相勾搭上的?”
黄德顺躬身领命,眼见着主子往宫门方向而去,他连忙问道:“君上,我们这是去?”
“刑部大牢!”兴帝转头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