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大清早,我与静美刚起床,妻子就接到了胡悦打来的一通电话,告知他们上午要到医院看望我母亲,并且询问我母亲的口味,熊瑞好给我母亲做早点,两人一起带去医院。
妻子便开玩笑道:“我婆婆的家常鸡蛋饼——那可是这人世间一绝,就看看你们家那口子能不能超越我婆婆的手艺了。”
“不就是鸡蛋饼吗?”胡悦不以为然:“这有何难!”
“那好!”静美期待道:“那我就等你老公的手艺。”
我在二楼主卧的卫生间洗漱完毕,就来到了楼下的厨房,眼见岳母正在做早饭,便面现一脸吃惊的错愕,由于静美的母亲不仅看起来神清气爽,岳母哼唱着一曲古老悠扬的爱情小调,我这是第一次眼见岳父去世这么多年,岳母如此意气奋发的劲头。
岳母正在给我们煮番茄鸡蛋面,其无论是炒料挥动着锅铲,还是用筷子正搅动着面条,因肢体动作配以欢快的小曲,进而舞蹈出愉悦的动作韵律,由此从内自外皆令岳母散发出着一股喜悦的气氛。
“妈——”我也由心地对岳母关切道:“您陪我母亲一晚上,应该是很累了,您还是早点儿休息吧!”
“我给你们做完了早饭就休息。”岳母一边说话,一边将煮好的面条盛入碗中,其脸上满溢出了开心的笑容。
“妈,您怎么这么高兴啊?”静美走入进厨房,显然是被其母亲的手舞足蹈给吓着了,一副吃惊的神状:“就像是焕发了生命的第二春。”
“NONONO!”岳母摇了摇其右手的食指:“不是我焕发了第二春,而是你婆婆焕发了这第二春。”
“您什么意思?”我正要将面碗端向餐厅时,则是回头奇怪地望向岳母:“我母亲不是住院了吗?怎么会焕发这第二春?”
“你们就别管了!”岳母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我去睡觉了,反正我为苦妹感到高兴!”
妻子与女儿依然保持着冷战的状态,她们两人整个早饭过程都没有说话,馨馨便飞快地吃完了面条,提起书包,她也不跟我们打招呼,就换好皮鞋摔门离去。这让静美气得其几乎浑身发抖,却是被我抬手按住了她的动怒。
“好了!”我用目光缓和着妻子心头的那股怒火:“吃完早饭,我们还要赶去医院,你不是说熊瑞和胡悦要去探望我母亲吗?”
这样,妻子才将心中的那股怒火给压了下去。
赶到高城医院已经十点过,我与静美刚站在病房门口,就听闻里面传来了母亲跟叶子辛之间的两人对话。
“你这是干嘛?”
叶子辛一嘴讨好的声音:“这是我在外面买的糯米团和皮蛋瘦肉粥,想跟你一起吃。”
我正要冲进病房,则是被妻子拉住。
静美面现一脸羡慕的表情:“你不觉得现在的气氛很好吗?”
我却是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你还真希望他们来一对老来俏啊?”
“这有何不可?”静美则是愈加面现好奇的神色:“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父母在这私底下——都会聊些什么?”
妻子的这句反问提醒了我,我便将耳朵紧紧地贴靠住了门板,仔细聆听他们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曼仪姐呢?”母亲这是在提及静美的母亲。
“亲家母照顾了你一晚上,我让她回去休息了。”
“昨天,你说你也住院了是吧?”
“对!”叶子辛多半点了点头:“我就住在楼下的肝胆外科。”
母亲叹气地微微颔首:“馨馨都跟我说了,说你没有得肝癌,而是肝囊肿,做过手术后,病就好了。”
“是啊!”叶子辛开心地点头:“到时候,我就可以全心全意地照顾你了。”
母亲流露出关切的语态:“哪一天的手术?”
“跟你一样,也是这周三的上午。”
“那我们可要一起加油了!”
“对!”叶子辛也附和地做了个加油的手势:“一起加油!”
耳闻他们也没说什么,我不免感到有些丧气,便抬手敲了敲房门。
“请进!”母亲高声道。
我和静美走进病房,眼见叶子辛坐在陪护椅上,他似乎有些忌惮我的样子,竟是不自觉恭顺地站起身,我则是望向其身边的床头柜上放有他买来的那两份早点。
“叶主任,您来了!”我面冲叶子辛嬉笑地打招呼。
不想,母亲却是脸色严肃地望向我:“小寻,你爸爸都已经退休了这么多年,你还管他叫叶主任,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我的面色一愣,是没想到母亲当着其前夫的面儿,居然拿出这样讽刺的话语来打我,因而这心里面多少有些不太舒服。
叶子辛明显期待了一下,但他见我的面色很难看,根本没有要改口的意思,便故作豁达地打哈哈道:“叫叶主任好,这说明我还年轻,还没有退休!”
静美眼见面前的气氛有些尴尬,便连忙和稀泥:“爸,您给妈带早饭了呀?正好——我跟小寻走得太急,所以没准备早点。”其实,是由于熊瑞与胡悦要来探望我的母亲,所以我跟妻子才没有为母亲准备早饭。
“啊!”叶子辛急忙打开床头柜上的那两只早点袋:“正好——这稀饭还是热的,得赶紧趁热吃了。”
之前,猛然涌起那股不太舒服的心情变得平静,为了不让母亲难过,我淡笑地改变措辞:“那以后——我就管您叫作馨馨的爷爷吧!”
“都行,都行!”叶子辛愈加豁达地笑容道:“这个叫法倒也没错。”
我们一行四人正说着话,听到病房外传来敲门声,是熊瑞夫妇俩来医院探望我母亲;胡悦便挽楼着丈夫,她的手里提着一只纸袋,多半是带给母亲的早点。
“悦悦,你们来了!”静美将两人带到了病床边:“妈,这是熊瑞和胡悦,是我和小寻的高中同学,您认识吧?”
“认识认识!”母亲点头地望向我:“小寻,你跟静美在高城酒店结婚,人家还帮了不少忙吧?”
“阿姨,”胡悦笑容地嘴甜道:“我跟熊瑞和小寻与静美,大家都是这么多年的同学和好朋友了,您老还跟我说什么谢啊!这是我们做小辈子的,理应为您老排忧解难。”
母亲开心地点头:“这丫头真会说话!”
“阿姨——”胡悦提了提其手中的那个纸袋:“我听静美说——您烙的家常鸡蛋饼可是这人世间一绝,那你也来尝尝我家这口子的鸡蛋饼,跟您的手艺有什么差别。”
说话的同时,胡悦已经帮忙打开了纸袋,静美接过对方递来的饭盒,一边打开了盒盖,一边打趣地说道:“这手艺有什么差别,我最有资格评价,我可是吃我婆婆摊的鸡蛋饼,整整吃了二十来年。”
熊瑞做的是葱花芝麻肉松鸡蛋饼,打开盒盖的那一瞬间,其油香之气迎面扑鼻,金灿灿的蛋饼透出翠绿色的葱花,让人一看就充满了食欲。
“妈,您来尝一块!”静美将一块切好的鸡蛋饼喂入进了婆婆的嘴中,自己也夹了一块送入进嘴巴细细咀嚼地品尝。
病床这边热热闹闹,因被熊瑞的鸡蛋饼抢去了风头,叶子辛面现出一副苦笑的模样,他提起床头柜上的那两份早点,便面冲母亲起身告辞道:“苦艾,那我就先下楼了。”
“叔叔,您也留下来吃点儿吧!”胡悦已经听说了我父亲也住院的消息,所以便礼貌地招呼对方。
“不了!”叶子辛提了提其手中的那两份早点袋:“我还是习惯一个人吃。”
“那你慢走!”母亲目送着前夫寂寞离开的那抹背影,其眼神间透露出满是伤感的隐忍之态,进而表明了母亲心中的那份淡淡惆怀。
我不想让母亲太过介怀,便挺身挡在门口的方向,也顺带挡开了其前夫离开病房的那抹身影:“妈,您觉得我这同学——熊瑞的手艺如何?”
母亲谦逊地回答:“我那就是家常的做法,你们开餐馆的,肯定比我的手艺好!”
“才不是呢!”静美坐在病床边,急切地维护婆婆:“熊瑞这蛋饼的手艺是不错,却是咸甜的口味,口感也太大众化了,但我还是更喜欢我婆婆做的鸡蛋饼,特别是那股充满了甜丝丝的奶香味道。”
“舒静美,”胡悦不满意地咋呼道:“你就算是讨好你婆婆,也不必踩我老公的手艺啊!你就不能说两种都好吃?!”
“好好好!”静美附和地点头:“两种都好吃,真是辛苦你们家熊熊了!”
“哎呀!”熊瑞倒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阿姨偶尔也可以换换口味,尝点儿不同味道的鸡蛋饼,只要不觉得难吃,我就感觉心满意足了。”
“你这个呆子!”胡悦不满地刮了丈夫一眼。
“哈哈!”母亲眼见我们一行斗嘴,则是开心地大笑了起来:“看到你们这几个孩子的感情这么好,我也为你们高兴。”
大概呆了半个来小时,熊瑞夫妇问候了一下母亲的身体状况,便起身告辞准备离开。为了能让我多陪一会儿婆婆,静美主动陪送他们两人离开,因而病房内就只剩下了我与母亲。
“妈,您该不会是真想跟您的前夫重新在一起吧?”
岂料,母亲则是温柔地望向我:“小寻,你还在生气我刚才质问你的那番话啊?”
“什么?”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母亲却是自顾自地说道:“我刚才当着你父亲的面儿——之所以那么说你,是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我愈加不明白地望向对方。
“我没有见到你外婆的最后一面,没有在她生前解开我们的死结,以致留下了终身的遗憾,所以——我不希望你留下同样的遗憾。”原来,母亲是在提及她对我严肃指责的那句:小寻,你爸爸都已经退休了这么多年,你还管他叫叶主任,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当即,我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我希望您能给我时间。”
“我可以给你时间!”母亲再次恢复了其那副严肃的脸色:“但我和你父亲的生命能给你多少时间,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们都已经老了。就算,我跟那个男人闯过了后天的手术,但手术之后,我们还有多少日子,是以年计,还是天计,我们都不知晓。”
母亲的这席话让我感到心中难过,眼眶立马便浮现出了泪水,我一把抓握住对方的右手:“妈,您别这么说!您跟那个男人都会好起来的,你们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如果你们想复婚,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母亲则是笑了起来:“这不是复不复婚的问题,我们都已经走过了这大半辈子,经历了那么多的人世沧桑,因而很多事情都已经看穿,而且也看明白了,倘若真想要重新在一起,我们还要那一纸婚约有什么意思,只要我们两人携手相伴余生,这不就好了?”
“对!”我点头流泪道:“我的意思是说——只要您高兴,不再怨恨我——我父亲——”终于,我呛咳出叶子辛的身份是我的父亲:“您愿意跟他携手共度余生,我什么意见都没有,我只要您好好的。”
“傻孩子,”母亲疼爱地抚摸着我的脑袋:“我根本就没有想那么远,我们还是先把周三的手术闯过去再说吧!”
“您一定会闯过去,平安无事!”
我将脸埋在母亲的怀中,就在擦干净眼泪的同时,我与母亲正如此默默地相对,这便是我感受最美好的一刻,却是被胡悦的来电给打断了。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便接听了电话,就听闻对方没头没脑道:“叶寻,你要对静美好点儿。”
“怎么了?”我怕母亲担心,便走出了病房,靠在走廊的墙边,聆听对话的讲述。
于是,胡悦将静美刚才送他们离开医院的情况告知给了我:静美不仅将熊瑞与胡悦送出了住院部,还一直陪送他们来到医院的正大门,就在熊瑞去露天停车场开车的同时,两人展开了一番意想不到的对话——
“悦悦,我想问你个事。”
“怎么?”
“你的例假情况怎么样?”
“很正常啊!”胡悦奇怪地望向妻子:“我跟熊瑞还商量着——今年干脆要个二胎。怎么了?”
“悦悦,我感觉我要绝经了。”原本,静美正抬头凝视向天空,可见飘散的云朵半蓝半絮,由此表明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花朵盛开;但她自己的这句哀怨明显刺激到了其内心,妻子竟是崩溃般放声大哭:“我不过才四十三岁,我才四十三啊!居然就要绝经了!”
大概当时的静美也不知道自己缘何会那么激动,竟是抱住胡悦失声痛哭,那是一个女人感怀于即将失去青春,走向衰老的无限痛苦及深彻的绝望。
我拿着话机,神情发呆,完全不知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景,胡悦正在电话那头振聋发聩地追问:“叶寻,你到底听见我说话了吗?”
“啊!我——我正听着呢!”这样,我才意识到手指微微地发抖,虽然我没看到当时的情景,但感觉耳蜗内轰鸣得厉害,仿佛静美拥抱着胡悦的那番失声痛哭正强烈地冲击着我的心灵;我张了张有些干涩的嘴巴,这才意识到了想要说什么:“静美呢?”
“她怕你看到她伤心流泪的样子,所以回公司了。”
我背靠着走廊的墙壁大口喘气。果然,就在我挂断胡悦的来电,便接到妻子发来的微信:小寻,公司那边的事务太忙,我就先回公司了!
此时此刻,我才真真切切地明白静美这些日子该是背负了多少委屈和隐忍。但我并没有挑破,而是简单地回应: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