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林月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窄窄的单人床上，环顾四周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房间，显然这里不是他自己的宿舍。雨后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一张凌乱的书桌上，各种摊开的书籍和打印材料散发着一股油墨的清香，桌上一台笔记本电脑显示屏还泛着光亮，说明他的主人刚离开房间不久。
林月顶着发胀的脑袋站起身来走到书桌旁伸了个懒腰贪婪地吸了一大口窗外的新鲜空气，他扫视了一眼书桌，桌上散乱摆放着几本人体解剖学图谱，细胞实验教材，一本反扣着的小说——《宇宙过河卒》，前些日子佳铭刚在课堂上向大家推荐了这部美国作家波尔·安德森的科幻作品。
书下掩着一沓白纸黑字的打印材料，标题栏写着南江医科大学硕士学位论文，作者一栏填着的是个陌生的名字，林月拿掉盖在上面那本书，粗略地翻了翻，事实上那一沓纸里他唯一能看懂的也就是结尾那篇感谢辞，那一串感谢的人里赫然列着佳铭的名字。
相对于那些数据和结论，林月更感兴趣的显然是手里的小说，正当他想要读上两页时，身后传来开门声和爽朗的说笑声。
“我们念书那时候，晚上宿舍定时熄灯，考试前我们就只有跑到解剖楼的路灯下看书，动不动就有人说撞见鬼了⋯⋯哟！醒啦？”
背后站着的正是佳铭，身后一同的还有弘雷和可飘。一进屋弘雷就咋呼起来，
“知道你小子躺了多久吗？整整十八个小时！再不醒哥要给你心肺复苏了！”
“就算是，也用不着你来，这不还有⋯⋯”
在好友面前，林月放松地坏笑，但当目光遇见可飘的白眼时，他赶紧打住岔开话题，
“你这厮！背我回宿舍不就行了，又叫哥在班里闹笑话！”
“别说！这回还真不是我，那会儿江滩上乱的，人挤人的，一眨眼功夫我就不知你跑哪去了，就看着飘姐撑着个伞冲你追了过去，那关心劲儿⋯⋯”
弘雷话没说完就胸口就挨了可飘重重一个肘击，佳铭点点头接过了话题，
“没错，当时是可飘一人把你架到我车上的，还说你这些日子老断片儿，弘雷这小子晚上也不知要练球练到啥时候，放你一人回宿舍也没个人照应，我俩一合计就把你载我这来了，这不，连今天请假都给你省了。”
如他所说，这间屋子正是学校分给佳铭借住的单身公寓。
“嘿哟，不就跟那天喝高了似的一觉睡到天亮就好了嘛！班头你想太多啦！”
看到可飘娇小的身型，再想想自己当时的表现，林月冲可飘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嘴上却不领情。
“行啦咱这就回去，甭给佳哥添乱了，下午还有课呢！”
林月似乎恢复了他原先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一把勾住弘雷的肩膀，就这么打闹着正要走出屋子，林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问，
“佳哥，你说的，青衣河神的说法是真的吗，还有你和你的初恋？”
“哈哈，那不都是我临时瞎编的⋯⋯反正，那也没什么用了⋯⋯”
佳铭笑道，转而脸上又晴转多云，他人显得有些疲惫，语气中也透着无力，接着说，
“最近校园里发生了不少事，你们要有什么困惑，欢迎随时来找我聊聊，像我刚才路上跟你们说的那样，鬼神什么的，毕竟是不存在的。”
“对了，有个新同学要转来我们班，大家准备准备下午开个欢迎会。”
临别前，佳铭特地交代可飘。
三人并排走在中午校园的林荫大道上，享受着久违的太阳光的沐浴。
“你俩来时跟佳哥说啥了都，什么鬼不鬼的？”
林月问，他觉得佳铭临别时话里有话。
“⋯⋯飘姐，你跟他说吧”
一向心直口快的弘雷只是低着头走路没抢着说话，林月把目光投向了可飘，后者抿着嘴犹豫了一会儿，说，
“那晚，听说那俩人摔下来时场景太恐怖，据说摔得⋯⋯总之就是很惨，当时江滩上完全失控，好多同学吓得不清，当晚全校大半学生没去自习，窝在宿舍里喊头疼、发高烧，还有不少在拥挤推搡中受伤的，校医院接诊不了，都转送去学校的附院了。”
“接下来，整个校园里就炸开了锅，先是校园论坛和社交网络，到后来整个南江市民论坛都轰动了，说什么的都有，据说当晚市里就出动大量警力封锁了现场，今天一早校方下达文件，禁止任何人在议论这件事情，校园论坛里所有相关帖子一律删除。”
林月这才想起，刚刚在佳铭宿舍桌上的电脑屏幕上确实显示着校园论坛——“青衣辰光”的主页面，作为辅导员，他应该也在连夜关注着校园里的舆情动向。
“可是，这样的事情往年也有过，为什么这次大家格外反常呢？”
林月表达了他的困惑。
“因为，好多人在论坛里发帖说，当时看到一个东西⋯⋯”
“什么？”
“一张脸。”
“脸？！”
“嗯，都说当时就在他俩头顶，塔顶上的天空中挂着，我当时忙着⋯⋯呃，所以没注意。”
说到这里，一向落落大方的可飘脸有点红，但还是低下头小声说，却没注意到她身旁的一张脸已经变得毫无血色。
“所以，人们都在说，望江塔顶被雷击塌了，这是不祥的兆头，没准是青衣河神的诅咒⋯⋯哎？你怎么了？”
“嘿！兄弟，没事吧你？”
弘雷也察觉到不对劲，上前勾了勾林月僵硬的脖子。
“等等⋯⋯你是说，天上挂着一张脸？那是什么样的脸？！”
“有说是男人的脸，也有说是女人的，有说是笑着的，也有说是哭着的，但现场那么多人都可以证实，是真真切切看到了。”
“老子才不信呢！人都死了，也不想着怎么安慰下活着的人，尽传这些鬼啊神的有个屁用！”
弘雷终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确实，相对于两条生命的消逝，人们似乎更加关注这件事情带来的负面影响。
可飘和弘雷，俩人冲着林月面门挥了半天手，许久，后者才缓过神来。
“我没事，只是想到以前一些事情。”
他喘了口气，摸了摸额头，那里沁出的汗水竟然是冰凉的。
“嘿，我就随便一说，谁知道真的假的呢，真吓着啦？”
“瞧你刚才那熊样，真是没用！”
见林月有了回应，可飘和弘雷松了口气，又想起他方才呆楞的模样，弘雷不自觉笑出声来，可飘倒是抿着嘴，笑起来像个说错了话的孩子似的。
就这么一路说着，转眼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天刚放晴，女孩子们都扔下雨伞换上好看的夏装，夹着书本背着小包三三两两走出宿舍，这是夏日校园里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
迎面撞见几个熟悉的女生结伴走来，稀饭也走在里边。
“哟！这不是稀饭妹子吗，下午班队训练记得来捧场哈！”
弘雷忙着打招呼，稀饭只是瞥了眼他，自顾自冲几个女生喊道
“嘿！你们听说没？下午有个新同学转来我们班哦，据说是日本来的交换生，人超帅的！”
“不好意思，我下午练球，欢迎会什么的，就不去奉陪了。”
弘雷讨了个没趣，对稀饭这个话题他也摆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我也没问你好吧⋯⋯飘姐，还不快回去打扮打扮？”
“嘿嘿，咱们班的男生，别那么小气不是，再说，你俩也不差。”
可飘接过话头，冲两个男生赞许地一笑便快步加入到女生们的行列中，那笑意让每个人都很舒服，让人无从拒绝。
“哎，那个男的，听说小夏和叶子的事，都跟他有关哦⋯⋯”
“是哦，那天的江滩上是他第一个冲上去，我看他跟叶子关系没那么简单⋯⋯啧啧，飘姐你老跟这种男的在一块要小心点哦⋯⋯”
“闭嘴吧，你们俩！”
几个女生凑到一块儿，那两个邻班的开始八卦起来，而后是稀饭的呵斥声，不用说八卦的对象正是林月，谁都知道，两个女生先后出事的现场，他都出现在最显眼的位置。
林月倒没留意女生们说的这些，萦绕在他心头的，还是天空中的那张脸。
因为那张脸，他也看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