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意娘在山中竹屋哭笑畅聊,这才发现我们有说不完的话题,好像我们彼此完全能够读懂对方所想一般,我要说的她知道;她要说的,只需一个眼神,我也明了。那也是我陪她度过的唯一一个生日……不觉间天晚,雨也早已停驻,那姓谭的老仆回来,我们一起回城,在城东门处分别时,我永远也忘不了她看向我的眼神……”
“那她家住哪里??”
“我当时心里郁闷异常,一时竟忘了问了……”
“啊?!那她总知道你在文府啊,从此没再找过你??”
公良雪竟眉头紧皱,慨然长叹道:“刚开始,我只道是她一个女子,出门多有不便吧。再加上我已有家室……原想着不见也是好事,正好掐断了心里的妄念……可后来的日子,我越来越心神恍惚,心魔作祟,一日闲来无事,就又不自觉的照着原路返回了山中竹屋……”
“她在??!”
公良雪竟无力地摇了摇头,“她不在……可她的书信在……整整一十二封……我这才知道,原来分别的这半月有余,她一共去了竹屋十二趟……”
“什么?!”陈一旦实在是忍不住了,差点儿暴起,“你说你不知道人家住哪儿,还不去打听也就算了!你还不知道回竹屋去看看??你是不是个没脑子的蠢货?!我都不稀得说你……”
孙大缸慌忙打了他一巴掌,朝他瞪了瞪眼睛……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人家这么痴情,他却这么蠢笨……”
公良雪竟惨然一笑,“是啊,一旦说得对……我也是后来才慢慢醒悟过来,我抱着执念,守着俗礼,做着两头不是人的事……我这不是蠢,又能是什么呢……意娘留下了十二封信,到最后一封时,她说,我既无意于她,她心念已死,已决定嫁作他人妇,这一生,也不用再见了……”
“等等——意娘,意……张每玟的小名,不是叫意娘吗??!难道……”孙大缸突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张口疑惑说道。
陈一旦撇撇嘴,“缸,那是四百年前好不好??你还不允许人家有个同名同姓的了?切……”
“你俩说的,其实都有道理……这几百年,我活着的唯一念想,就是为了找寻转世的意娘……”
陈一旦眨眨眼睛,“那当时呢?你俩的故事,就那么结束了??”
公良雪竟的眼泪,被他这一句话一下子给勾了出来,泪如泉涌,哽咽着道:“如果真是那样,该多好啊……”
“到底还有什么隐情?!我也想着不至于为了一面之缘,你会几百年心念不死,冤魂不散的……”
公良雪竟抹了一把眼泪,极力地平复了心情,“大概过了七八年后,我妻子得了隐疾,撒手而去。我于心有愧,也发誓此生不再续娶……待我唯一的女儿嫁人后,我撇了家什祖屋,从此孑然一身,周游山川。不管是代写书信对联,亦或是教书苦力,甚至是乞讨要饭,这后来的十多年里,我都做过……及至到了六十五岁那年,我感知到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心里这二十五年来的郁结又始终不散,我便又回到了荷县竹屋,打算在那里,在开始的地方,了此一生……谁知道我到了竹屋,却又碰到了一个熟人……”
“意娘??!”
公良雪竟无力地摇摇头,“是那个姓谭的老仆,已近古稀之年,住在竹屋,守坟……”
“守,守坟??”
公良雪竟再也难以抑制,瞬间失声哀恸,嚎啕大哭起来,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难,难道是……”
陈一旦和孙大缸对视一眼,俱都是一脸的震惊!!
“当年她说的……都是气话……她一生未嫁……等我,等了我……,等了我二十五年!!二十五年……二十五年啊……啊……啊……我不敢想,一刻都不敢想……那五年的时间,究竟将她熬成了什么样子……她死了二十年,我都不知道……我太想亲口告诉她:这二十五年,我一样煎熬如死……生不如死啊……我始终连个,连个可以遮风挡雨的茅屋,连个可以点着灯火的家都无法给她……我应该下地狱,受尽千般酷刑,永世不得超生……我诅咒自己,连做畜生的资格都没有……”
陈一旦和孙大缸听着公良雪竟撕心裂肺却又极力压抑着声音情感的哭声,全都红了眼圈……
“爷,不能再哭了……再哭,我俩受不了,你在我俩心里的高大威猛,也都毁于一旦了……再者,咱仨都要哭起来,容易把‘狼’招来……”
公良雪竟猛地抬头深呼吸一口气,止住了哭声,双手一抹脸上的泪水,“说得对,老子要保持高人的形象……不哭了!”
陈一旦抹了眼角的泪水,打趣道:“有后续吗?”
“没有了……我在她的坟上,哭了一天一夜……我给她修整并添了坟土,也连着吐了几次血,心疼病上来,明朝那段,也就结束了……”
“那看来,还是那谭老头儿最后把你埋了……”
“我所做的,曝尸荒野,鹰食狼啃都难赎其罪……能落个全尸土葬,老天也算照顾我了……”
公良雪竟浑身瘫软,靠在了背后的墙上,双目瞬间也失去了光泽……
“那后来……”
“我不想说了,累了。等有机会,再告诉你们吧……”
“您也别难过,这不是补救来了嘛?我们陪你一起找,等找到了,她就是嫁人了,咱也给她捣鼓散喽!这辈子,咱指定不再做后悔的事了!”
孙大缸翻了他一眼,“那不缺德吗?!咱只能说,拼命去找,拼命补救!”
“你对,你都对还不行?我错了。”
公良雪竟无力苦笑一声,“希望,我能活到那一天吧……”
“放心,你一定能,我给你相过面,你是个至少千岁的命,嘿嘿。”陈一旦打趣开解他道。
“你什么时候还学了相面吗……”
公良雪竟无力苦笑。
“那当然……”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牢门外一阵骚动,大门被打开,一帮人大概有六七个的样子,走了进来。三个人隔着木栅栏往外一看,登时愣住了……
几个狱卒簇拥着三男一女,一脸急色的走了进来。那个领头的,是个年岁稍长的大背头,另外两个平头中年人,他们三个俱都不认识,可那女的,他们仨,都认识。谁?正是美貌与气质并存,巾帼不让须眉的张大小姐,张每玟。
“这里要再没有,你就算是变戏法,也得给老子变个出来!!”
一进门口,那瘦子背头便脸色阴沉的咬牙说道。
旁边跟着的狱卒哭丧着脸,就差把腰都给弯到地上去了……
“穆爷,牢头儿出去了,这,这这,小的也没弄明白呀……”
“公良大哥!!”
陈一旦和孙大缸还没来得及说话,早被一脸惊喜,眼尖的张每玟,一眼看到了最里面关着的公良雪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