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库铭早早起了床。
还没等库铭吃完早点,田大板、尖嘴钳、鲫壳鱼就聚集在他的宿舍,催促他快点,不然就赶不上去省城的汽车。
“小苦,你想买点什么?”尖嘴钳说着,走进库铭宿舍,他想坐到库铭床上。
“我想买双鞋。”
“尖嘴钳,你不要再啰嗦,要不要我买个塑料娃娃给你,”田大板冲着尖嘴钳不耐烦地说。
“塑料娃娃,”尖嘴钳重复着自言自语,像在回味什么。
“呵呵,塑料娃娃。”
“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可能是用硅胶做的。”
“你说有多大?”
“去年火车上丢下一个,还被老火鸭捡回来,洗干净挂在窗子上。”
几人说笑着走出小站。
长期生活在小站。每天面对冰冷的铁轨,疾驰的火车。看着城市密集的高楼大厦和流水般的车流,库铭、尖嘴钳、田大板、鲫壳鱼一行4人的行踪显得有些仓促无力。不管走到那儿,他们脸上像是写着字一样,总能被那些商家一眼看出。
“——老表,进来看看吗。”
“——老表,进来吃饭吗。”
当那些商家对所谓的城里人不再这样称呼和邀客时,库铭他们就异常的恼火。为了赌气,他们进了一家高档酒楼吃饭,并且点了很多菜。
鞋子买回来,挺合脚的。
库铭把鞋子穿在脚上,左崴右摆脚踝,看个不够。他一直的心愿就是工作以后一定要买一双好鞋。库铭认为鞋子对一个人起到点睛的作用,其中还有另一个深层原因,连库铭自己也说不清楚。库铭只要穿上一双好点的鞋子,就会觉得特别有精神,脚特别有力道。每次穿上新鞋,库铭的思绪都会回到在那个下雪的冬天。
那天早上,库铭刚推开门,一脚就踩上了雪。
白茫茫的雪,仿佛在为一个死者默哀。
“下雪啦!”库铭没有顾及寒冷,一脚踏进雪地里。几年才赶上的一次降雪。库铭特别高兴,一路玩雪,一路走。人还没走到学校,他的一双布鞋早已湿透,裹满了泥沙。因为鞋子湿透,库铭只得将鞋子脱掉,光着脚背,将脚丫踩在鞋面上。
“你们看看库铭的鞋子。”坐在库铭后排的一男同学,高声叫起来。
“哈哈!就像一只烂茄子。”
“哈哈!就像一只死耗子。”
全班同学哄笑起来,有的看着库铭笑,有的交头接耳私语。
“是的,因为下雪,我还没走到学校,鞋子早已湿透;是的,因为我的鞋底早已磨损,脚底代替了鞋底,你们说我的鞋像什么就是什么。”
有很长一段时间,每次库铭穿上新的鞋子时,他都会不由得要在心里独白一番。
库铭穿着他的新鞋,回到了三里河秀芹家,他像踩踏上了一块新鲜的土地。
库铭还没踏进秀芹的家门,一股浓烈的香火味就直冲他的鼻头。
库铭推开秀芹家的大木门,大木门发出一声粗重的吱咯声。库铭用手指轻轻抠着大木门的门面,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才抬脚跨进大门的门槛,走进院子。
秀芹家的堂屋里,有三个老太婆在印制冥币,堂屋里的供桌上,点燃着香灯。秀芹从烟雾中走出来,一些烟雾缭绕着她,像是她忠实的信徒。秀芹脸上荡漾着笑容,因为长时间的烟熏,她的脸色灰朦朦的,像堆着一层纸灰。
“哦!从哪儿回来?”秀芹问。
“从天上,”库铭说。
“背时鬼,”秀芹说着转身进了堂屋。
“喔!你儿子回来看你啰!”
一个老太婆讨好秀芹,高兴地叫起来,另外两个老太婆抬起头,朝库铭看了看,笑说道:“好啰,好啰,回来看看你妈。”秀芹没讲话,看了库铭一眼,朝着三个老太婆开心地笑说道:“今天我们几个,从早上印到现在,怕有好几十万了,够了,到十五的庙会要不完。”
库铭没理会,他走进秀芹的堂屋,在堂屋里四处看了看。秀芹家的堂屋里到处是蜘蛛网,网上落满了尘灰。库铭打开秀芹的米柜看了一眼,米柜里还有半柜大米和二十多个鸡蛋。
秀芹和三个老太婆吹嘘道:“还在昨晚上就有人托梦给我,你儿子要回来,你儿子要回来。”
“哦!……哦!……”
秀芹的声音尖细而鬼魅,三个老太婆伸长脖子,深信不疑地惊声叫道,秀芹更是得意。
库铭沉下脸,说道:“鬼迷信。”
“嗯!你不相信,”秀芹说着,脸上的笑容消减了几分。
“说不得,娃娃,你还小,不懂事,”一个老太婆规劝道。
“如果靠烧烧香,磕磕头,日子就会好过,那么还用去上什么班,种什么田地,都在家烧烧香,磕磕头得了,好日子是靠人苦出来的,不是靠求神问鬼问来的,”库铭无好气地说。
“说不得,娃娃,”规劝库铭的那个老太婆又说到,另外两个老太婆,陪笑着,没有吱声。秀芹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她有些难过。
“一个人,只要行得正,不要为非作歹,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就是真有鬼有神也不怕;相反,有些人,天天吃斋念佛,心肠歹毒的人,这种人,就是每天在菩萨面前磕一百个,一千个响头,该倒霉的还是要倒霉,该得到惩罚的还是会受到惩罚。再说,菩萨长什么样 ,佛是什么,谁见过?”库铭语气生硬地说。
“哦哟哟!我们不懂,就你懂,”秀芹气恼地大声嚷叫起来。
“我只相信一句话,谁能为人民谋得幸福,谁!心里装着天下人的疾苦,谁能得到人民的爱戴和拥护,这样的人,就是神,就是佛,其它的我不懂。像你们,求的永远只是自己的利益,自己的平安,靠在佛像面前磕两个头,烧点纸,就想得到佛祖的保佑,根本不可能。既然信佛,就不要求自己的福,要求也是求天下人的福;既然信佛就要修佛,修佛就是修心。修什么心?就是要修做人的初心,修回到婴儿时的心,还要修敬畏之心,羞耻之心。”
“一个没有敬畏心,没有羞耻心的人,天是老大,他是老二,什么坏事他都敢做。修佛就是要修这些,而不是一天到晚装神弄鬼,如果没有仁爱慈悲心,最好不要在佛前乱念经。”
库铭愈说愈激越,他的情绪被他的说辞感染起来。秀芹的眼眶里慢慢噙满泪水,她恼怒地大声骂道:“讲你的鬼话,我没菩萨心。你就像个疯子,白话聊神,瞎说瞎讲的。”
库铭被秀芹激恼,他气愤地说:“你再敢装神弄鬼,小心我把你供桌上的这些鬼东西拿出去丢河里。如果你秀芹,在整个三里河,人人夸赞你,人人拥护敬重你,你还用供什么神,你自己就是三里河的神。”
“莫说,娃娃,莫说,你妈心里也苦呢,她这些年猪鸡拉扯着,过了多少苦日子,”三个老太婆齐声劝解道。
“你就像你爹那个老杂种,”秀芹带着哭腔,一声骂起来。
“莫难过,莫难过,娃娃还小,莫要挨他计较,”三个老太婆又朝秀芹劝解道。
“这些年,你爸爸这个老狗,随时下来挨老酒媳妇那个烂草狗,裹在一起,”秀芹气愤地骂道。
“无凭无据不要乱讲,”库铭正色骂道。
“我乱讲,你出去村里问问,你爹那个老狗,哪哈不来老酒家?”秀芹大声嚷叫起来。
库铭无语,他离开了秀芹,他想如果自己不走,还会和秀芹争执不休。
库铭走后,秀芹放声大哭起来,她大声骂道:“短命鬼,挨他爹一个样,早认得他是这样无良心,还不如一生下来,就一把给他捏死掉,呜呜,短命鬼,回来整哪样……”
“秀芹,莫说,莫哭,过两天他又回来看你了,自古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三个老太婆,安慰着秀芹,秀芹停住了哭,抽噎着。
库铭回到小站的家,库明忠问他到哪儿去。库铭告诉库明忠,他去了秀芹那儿。库明忠语重心长地问库铭:“你和喜妹到底咋个样,你给我句实话,人家喜妹哪点不好,你大妹孃孃上回我去她家,她还特意问起你们两个人的事来,你们两个要是真能走到一起,成为一家人,我们双方父母都很喜欢。”
“你找到喜妹,是你的福气,喜妹脾性又好,人又长呢好看。喜妹也快要毕业了,她读四年,多你一年。我们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一下两下讲不完,你不要考虑你妈和你大妹孃孃两个人的事,只要你们两小有心在一起,什么都好办。”
“我今年才二十一岁,我还不想谈这些事,”库铭平淡地回答。
“这种事,拖不得,及早下定决心,我好去跟你大妹孃孃说。听你大妹孃孃说,喜妹毕业想留在省城找工作。如果你有这个心思,我好让你大妹孃孃不准喜妹留在城里,读书毕业就直接回来,现在这个年头,什么怪事情都会有。”库明忠严肃认真地说,库铭没再做任何表态。
“哦!……”
“哦!……”
见库铭没有做出表态,并且态度懒慢,并不热衷于喜妹,库明忠从鼻腔里,连哼了两声,表示出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