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有了,我以为能和父母正常来往了。当初矛盾的根源,不就是一套房子吗?虽然迟到了两年多,但并没有输于我哥家。这点不平衡的地方终于给她填平了。
可是我的父母只来了一次,石头就和我吵到天翻地覆。
从前她还顾及着我父母的脸面,总是事后跟我吵闹。而这次,她就当着我父母的面和我吵,甚至骂我“操你妈”。
那天,本来是给他父母搬家,是个应该喜庆的日子。为了讨好她家里人,我向来有求必应。所以,她父母的两次搬家,都是我给搬的。而且是依靠纯体力,拉着一辆平板车。
我承认刚买了房,经济有些紧张,但雇个车还是能雇得起的。我之所以选择自己拉车,是她的父母舍不得花钱。毕竟是那个年代的人,思维习惯上存在些差异。所以我宁愿多受累些,也尽量符合他们的心意。于是我就拉着满载着家具家什的平板车,弯着腰,弓着背,走在那条当时号称全省八市第一街的街上。街上车来车往,人来人往,除了累,更难受的是人们的眼光——这个时代了,谁还用这种方式搬家?
正好我父母当时在场。他们看到我拉着满载家具的平板车走了两趟,就难免心疼。母亲把我拉在一边低声问我:“你就是这样天天给她家干活吗?”我说不是,并且编造说那段路不允许货车通行。母亲不太懂,眼睛有些湿润,给我擦着汗,一边说:“那套个骡子了哇,在农村也没有人拉车的。”
我心里就一阵苦涩,我只照顾着她父母的心情,却忽略了我父母的心情。加上在路上被交警呵斥了几声,心里就不由烦躁。搬完最后一趟,刚卸完,石头让我跟她挪挪沙发。说第一遍时我没应,心想满家的人都站着,谁都可以动动手吧。当时他哥他嫂下班了,过来站在家里相互聊着天。同时,我也确实是想在我父母面前表明,我不是由她家的人随便呼来喝去的,以让他们安心。她又说了一遍,我就烦了,顶了一句,立刻引来她一阵狂轰滥炸。
及至她骂我“操你妈”,我要打她,被她父母劝住了。
我像毛驴一样地为她家卖命,她却骂我“操你妈”!除了理解成为,我在她的心目中就是一头毛驴,还能怎么理解?
石头把对我家人的敌意表现到了极致。我有时接个电话,她只要听出我是和家人在通话时,无论当时她在做什么,都会放下手里的活儿跑过来,把耳朵贴在我的手机上监听。我走进卧室,她就跟进卧室。我躲在阳台,她就追到阳台。每每令我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父母说话的声音很大,说话的方式又总不是很贴切,她又敏感到我父母的任何一句话,都能让她受伤害。所以几乎每次我和父母打完电话,她总要和我吵闹一番。
比如我妈说:“世上的钱是挣不完的,你也不要太累,够花就行了。”
石头就会反唇相讥:“问题是钱够花吗?你妈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以为我们的钱很多,怎么能说出这样没人性的话来?”
比如我妈说:“你一个人在异乡,没人疼你,就自己疼自己哇。”
石头就仿佛受了委屈似的,说:“你妈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一个人在异乡?我不是人吗?我的家人不是人吗?”
比如我妈说:“石头咋不上班呢?多多少少挣点是点,你一个人负担太重了。”
石头对这个问题最是不能容忍。其他的话,如果我不接茬,也就过去了。只有这句话,她总是揪住不放。而我妈每次打电话,总要提起这个问题。我怕再次引起矛盾,后来就撒谎说:“她上班了,工资还不错。”
然而更加激起了她的愤怒,反复质问我为什么不说实话?接着就是如机关枪般地一通扫射:“她咋不说她儿子没本事呢?我的身体不好,不上班很丢人吗?你嫂倒吃成个肥猪似的,也不上班,她咋连个屁都不敢放?她心疼她儿子,拿钱过来呀!白白捡了个媳妇儿,白白得了孙子,还怪这怪那的,真是不识好歹!我不上班我不得带孩子吗?她做为奶奶,给带过一天吗?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是人能说出的话吗?”
她每说起我父母时的用词,经常都是“这是人做的事吗”或者“这是人说的话吗”,直到多年以后,每次吵起架来,都如此。因为她的无理取闹,我和父母打电话的次数都少了,渐渐地竟至疏远了。
夫妻之间就像是两块焊接在一起的钢板,即使再怎么亲密无间,总是有一道天然的裂痕。使用不当,就会造成裂痕越来越脆弱,直到彻底断裂。我意识到,我们感情的裂痕正在一步步地加大。我的家庭观念挺重的,意识到了危机,就努力做着弥补。
我还是在幻想着,我总有一天能改变她。
人心都是肉长的,孰能无情?
后来有了儿子,我就更恋家了。
我承认我是个没出息的男人。儿子出生几个月,我就几乎离不开他了。上班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他,就等不上下班。回家以后先陪他玩一会儿,才开始做饭。那时石头不上班,但往往还是把儿子交给她妈带。有时晚上,她妈说把儿子留下了。我刚说了好,然后又忍不住过去把他抱回来。
在儿子身上,我就从不知道烦躁是什么。
石头却变得越来越懒,脾气也越来越大。对于我的付出,更加地理所当然起来。仿佛在她眼里,我就是个机器人,不知疲倦,也不应该有情绪。
有时,她明明她就站在厨房的窗户边向外看着什么,却让睡在卧室床上的我跑进厨房给她倒杯水;有时,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却让正在做饭的我给她递下摇控器;有时,我无意打碎一只碗,她就骂我笨;有时,她失手打碎一只碗,她就会骂我把碗放的地方不对……
如果这只是演几分钟的短剧,我可以满心欢喜地配合,可这是几年啊!天天如此,我即使是有再大的涵养,也会发疯。但我不能发疯,甚至不能表示反对。否则,她就会发疯。
她的脾气方面,还表现在和儿子的相处上。
那时儿子还很小,连话都不会说,她就经常和儿子吵架。比如儿子哭了,她哄来哄去哄不住,就会大发脾气。打,骂,是常有的。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她给儿子撒泼,盘腿坐在地上,疯了似地大叫,每每把儿子吓得脸色惨白。我劝都劝不住。
后来有一次,家里的照相机无意录下这一幕。
她偶尔看到了,失神良久,埋怨我说:“我这样对着儿子吼,你为什么不制止?”
我说我没制止吗?可是能制止住吗?
她就有些自责,然而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和我吵架,也是用同样的方式。她的声音很高,如果我加大声音,她就忽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怪叫。
是的,撕心裂肺。
发明这个成语的人,肯定是有和我一样的体会的。那种声音能让人崩溃。
后来,我就学会了摔东西。当一个烟灰缸,或者一个茶杯,被我猛力地摔在地上,她就消停了。他消停了,我却消停不下来了,仿佛整个人的神经都被她的嘶喊声弄得错乱了,东西不停地摔,摔到她过来认错或者求我方才停止。
后来,这成了我对付她的杀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