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殿寂静,只些许熏香袅袅升起,萦绕在帷幕间。
天元帝收回视线,曲起手指轻轻磕了两下龙椅扶手,双目微阖,似乎在掩藏什么,他道:“公主意下如何呢?”
宋柯松了一口气,如果此时皇帝应下指婚之事,必然使她陷入被动局面。没想到,皇帝居然会过问自己的意思,她有些意外,抬眼看向高台。
距离有些远,她知晓大盛礼仪,朝堂之上不可直视君王,故而目光有所收敛。她只匆匆一瞥,只见皇帝身形清瘦,五官类似秦赵二王,只是更为深沉威严。十二道珠玉垂旒垂于双目前,纹丝不动,明黄龙袍金丝滚边,五爪金龙腾云驾雾,无一不在彰显帝王权势。
“回陛下的话,小女曾在母亲病榻前起誓,时时刻刻以国事为先,以百姓为先。小女觉得,眼下,并非探讨私事的恰当时机。若因此而耽搁了国家正事,耽误诸位大臣处理政务的宝贵时间,那么宋柯实在是愧对母亲,也愧对于陛下。”宋柯收摄心神,落落大方说道。
她几句话就将指婚一事定位成私事,更特意提及昆茵女王。
果然,如她所料。
“好一个以国事为先。不愧是昆茵女王的血脉!”天元帝赞许道。
树伦王爷急忙道:“公主的婚事自然也是……”
天元帝却摆摆手,打断他,笑道:“宋柯公主身为小辈,却一心为家国,王爷可以享福了。“对宋柯的维护之心显而易见。
短短几句话却让在场诸人心里掀起阵阵波澜。自古以来,君王私隐明面上是不容置喙的,但私底下却是流传甚广。
天元帝登基前,曾在边界游历,据说同雄鹰王为生死之交,同昆茵女王多有暧昧,甚至为她一直后位空悬。
如今,向来独断的帝王可以说得上是公然维护一个女子,而那女子恰好又是昆茵女王的血脉,让朝堂上诸人一时间浮想联翩。
树伦王爷心思微转,称赞道:“正是如此,宋柯公主不止神态类似先王,果敢大胆的行事作风更是和先王一脉相承。”
宋柯微微一笑,道:“多谢陛下和王爷谬赞。”
她继续说道:“先王一直喜爱大盛文化,终身学习大盛经典,还为我聘请了多位大盛老师。但她心中始终遗憾,无法让更多的塔布子民感受大盛之风。是以,还请皇帝陛下允许我塔布学子能入贵国国子监学习,待学成之日归国,向塔布民众弘扬大盛文化。”一席话落地,却似一石激起千层浪。
文武大臣顷刻间议论纷纷。
大盛开国时,便一改前朝九品中正制,开科取士。而到了天元帝一朝,更是将原来的五年一举改为三年一考,天下百姓,只要勤奋苦学,不论出身,皆有机会入高堂之庙。因此,大盛朝日益重文,而国子监自然是千万学子最最向往的圣地。
国子监祭酒率先出声:“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国子监乃我大盛万千学子的至高殿堂,岂可容异族人踏足?还望陛下三思!”
“还望陛下三思!”
“还望陛下三思!“
其余官员纷纷附和,跪倒一地,请求天元帝否决。
天元帝眉头微蹙,目光冷冷地扫过几位大臣,最后落于最前端的几位年轻王爷身上。
“你们怎么说?“
还未待他们开口,树伦王爷却说道:“赵王殿下,当日是您来接我等进城,您最清楚我们塔布人的心意,还请赵王殿下为我们劝劝这些大臣,就当是成全塔布学子们的向学之心。“
赵王本就年幼,一般上朝都是点卯应景,敷衍了事,此刻猛然被点名,他心里吓了一跳,身体几乎哆嗦了一下。
几乎是被赶鸭子上架般的,他在天元帝面前不敢造次,先向皇帝行礼,才直说道:“回父皇的话,孩儿年幼,不懂这些,但见大臣们如此,想必是有道理的。“
天元帝长子,齐王明德年近三十,是几位皇子中最高大魁梧的,长相英武,他朗声道:“父皇,依儿臣之见,可让塔布人同我大盛学子一般,参加入学考,考过即可入学。这样实至名归,也可堵住悠悠众口。“
这话听着在理,宋柯手指紧紧揪着衣袖,她心里清楚,塔布人本就不通四书五经,参加入学试,无异于自取其辱,铁定是达不到入学标准的,齐王不过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
天元帝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道:“魏王、秦王,你们呢,也是反对?“
殷斐然自幼在皇帝身边长大,最能体察君心,但他仍是实话实说:“陛下,依臣愚见,国子监万不可招收塔布人入学。原因有三。其一,国子监乃我大盛最高学府,是学子们心中的圣地,本就名额稀少,分发到各个州郡最多也才十数个额度,尚且不能完全满足大盛学子需求,又如何能再招收塔布人呢?其二,自国子监设立以来,各个州郡挑选成绩考评最优的学子进京入学,每年考核无数,几乎会淘汰一半的人数。据臣所知,塔布人能将大盛官话说流利的都少有,既如此,还谈何学习大盛典籍,学习四书五经?其三,国子监在百姓心中地位崇高,若谁家有儿郎能通过考校,那可是光宗耀祖之事,若塔布人入读,必定会造成民怨。”
天元帝面无表情,眼神看向魏王。
“儿臣附议。”魏王低头,轻声道。
“臣附议。”众大臣齐声道。
天元帝冷哼一声,道:“几位王爷往常总是争锋相对,今天倒是齐心了。”说罢,他起身,拂袖而去。
宋柯见殷斐然侃侃而谈,简直恨得牙痒痒,但她忍耐着,心中百转千回,明白这次无论如何天元帝是无法应承下塔布人入学一事了。
诸位大臣能忍耐天元帝对塔布经济上的支持,只因大盛国力强盛,年年给予塔布的资助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大盛官员半数出身国子监,家中子侄也以能入学国子监为荣,若塔布人入读国子监,对于他们来说却是触碰到了心中的圣地,自然是无法接受,反对激烈。
散朝后,大臣三三两两离去。有些还聚集着聊天。
宋柯无意中就捕捉到了不少闲言碎语。
“依老夫看,陛下怕是有那心思了。”
“哎,这塔布人虽粗鄙不堪,但在塔布女子在陛下心中却始终是最好的。“
“你们是说陛下有意于…“有人惊奇道。
宋柯眼神微动,正要离去,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钻入耳朵。
“谁家都有些穷亲戚,陛下不过是把那绿眼妖当作是来打秋风的,不过是照例给点恩赐,你们就想到哪里去了?“殷斐然嗤笑一声,无所谓地说。
“绿眼妖?”宋柯莞尔一笑,虽有些生气,但并不去计较,轻轻摇了摇头,跟随着引路的太监往后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