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身居后宫,朝堂之事却了如指掌。第二日早朝,少郡见子玉父子早早候在那里,便走过去,与赫连晟打招呼:“老王爷早啊,这一阵王爷的气色好多了,身体应是恢复了,还是副老当益壮的样子。”
“托霍大人的福,老朽还算结实,为朝廷尽力鞠躬尽瘁,不敢言老。”
少郡笑道:“那好,那好。”
她说着看了旁边的子玉一眼,这人面对自己笑着,却有些魂不守舍。
皇上大概是因休息不好,眼皮有些浮肿,一脸的倦怠,看到赫连晟父子,问道:“平辽王今日上朝,是有何事上奏?”
子玉略略迟疑,看父亲一眼,然后道:“皇上,臣曾在诉状中提到刘卞之女刘文燕对臣有救命之恩,刘家之罪她并不知晓,皇上也已格外恩赦。可她昨日为救父母私闯宫禁,被带进宫去,还请皇上念在她是出于一片孝心,饶她弱女无知,放她出宫。”
“有这事?朕怎么不知。”
皇上疑惑,难道是母后? 几人面面相觑,有些茫然。
少郡愕然想道,若是太后所为,刘卞一案复杂了。
赫连晟趋前道:“此事千真万确,是刘府下人姜汉母子向老臣求救,他们一直是服侍刘小姐的。”
“这就奇了,平辽王既已报恩救了他们,他们又为何向你们求救,难道你们之间还有什么纠葛不成。”
赫连晟吓了一跳,刘家可是叛逆之罪,他也顾不得儿子的嘱咐,下跪奏道:“皇上,小儿四年前曾与这刘家小姐有过婚约,他们是以此来认亲的。”
少郡明知是自己所为,有了心理准备,此时由赫连晟说出,还是让她有种失落的感觉。
皇上惊诧道:“可有婚书?”
子玉心里一惊,怕父亲再说多了,牵连少郡。只得上前跪下,无奈道:“皇上,是臣子当年被救时,感恩小姐情义,允了婚事,并无婚书,”
他从袖中取出画扇:“这是定情的信物,请皇上御览。”
皇上看着这把普通的折扇,上面的诗和画,确是像为情所留,诗的内容,皇上可辨别不出,便也信了。他又问道:“你既已私定婚姻,又为何在殿上发那种誓,难道想毁约?”
“是的。”
能看出子玉说这两字时的苦恼,他低下头,半晌,才抬头说道:“是子玉不愿履行婚约,她是仇家之女,臣,臣后悔了。”
“朕看你是重义的君子,不想也是个言不符实的背信之人,既与人家女子有了盟约,又弃之,算什么君子。”
子玉满心委屈,又无法辩解,他压抑着吞下了这杯苦水,艰难的说出每一个字:“是,是子玉背信弃义,甘受皇上责罚。”
少郡心中思绪万千,想不到子玉为维护她承担了与刘文燕的私情,又背上了不仁不义的污名。此刻却又无法为他正名,只能在心里唤道,你如此为我,让我怎么办,为什么要让我欠你这笔账。
赫连晟最初是怕皇上疑心, 此时也明白了儿子的用意,不禁后悔。又不能明说,看儿子委屈也心疼,便道:“皇上,犬子虽不孝,可也是守信义的孩子,他是不得已,真的是不得已啊。”
“好了,不用解释了,他既能在金殿抗旨,毁约也是可能的,这事由他吧,刘文燕的下落待朕查清,不会难为她的。”
此时一个殿外的内侍跑了进来,回道:“刘卞之女现在大明殿外阶下跪着,请皇上准许她替父母受死尽孝,这是她写给皇上的。”
皇上接过信笺,生气道:“皇宫戒备森严,怎么让她闯到大明殿的?”
“回皇上,这女子持有太后的手谕,没人敢阻止。”
殿上一片静寂,少郡感到这场较量已经开始,刘文燕和子玉被卷入其中,后果她也难料了。
皇上看过信笺,里面文燕说了父母年事已高,作为女儿不愿看双亲不得善终,此事皆由哥哥的私心所致,后果由他自负。还望皇上饶了父母的死罪,从此小女陪他们或监禁或流放,再不进京。若皇上不肯饶恕,父母既死,不孝女怎能苟活世上,小女愿以己身代父母受死,请皇上允准。
这封信言辞恳切,字字句句透着文燕的淳淳孝心,皇上不无感动。这之前他曾有两次梦到过先皇后刘氏为父母哥嫂和家族求情,凄凉哀婉之情让他动容。但国法无情,堂上众多大臣拭目以待,众目睽睽中怎开这个口。
鲍硕进殿,递上一道奏章:“这是太子妃的奏章,让儿臣代交父皇。”
皇上看了,说道:“这份奏章里,太子妃为刘家老弱妇孺请命,建议朕广施仁政,上至孤老,下至弱童,恳请朕饶过。太子妃心地仁慈,武敬王,你们父子看如何?若平辽王肯履行婚约联姻,念在刘女仁孝,平辽王征东有功的份上,朕会重新考虑对刘卞一案的处置。”
武敬王这次不敢抢着说了,他看看儿子,等着他发话。
子玉并不抬头,即刻回道:“臣也赞同太子妃的奏请,历来一人犯法,祸及全族的律法就过于残忍,若能饶过那些老人和孩童,是皇上仁慈。至于婚姻,臣想,私情不敢大于国法,我与刘家联姻于理不通。何况臣已发誓终生不娶,臣宁愿担负不义之名,也不会应允婚事。”
修平出班奏道:“平辽王所言极是,刘卞犯的是国法,理应严惩,这位刘小姐孝心虽佳,让人钦佩,可国法容不得半点私情。”
其后赫英等一班与刘卞针锋相对过的大臣,也纷纷要求皇帝严惩国贼。
皇上见子玉言辞凿凿并无半点商量余地,只得道:“你执意如此,就休怪朕了。”
他唤过内侍,下令让人劝退刘文燕,如她一意孤行,严惩不贷。
一连几次内侍都是无功而返,连少郡都感叹,这位刘小姐的执着,竟与子玉像是一对了,她盯着子玉,看的出他内心的极度不安。
皇上这次有些真的生气了,何况里面还有太后的怂恿,他即刻下令把文燕先关进大牢,免得节外生枝。
子玉却是想阻止,他跪行几步,脱口道:“皇上,刘小姐确属年轻无知,既已饶过了她,还请皇上手下留情。”
“我已说过,你与她若不联姻,就无瓜葛,无需再说。”
“皇上,”子玉语塞,不知说什么了。
李安上殿带来太后的一道懿旨,说刘文燕孝心可嘉,不可加罪。又与赫连家定有婚约,应酌情让两家联姻,消除两个家族的世仇,于公于私都是件好事,请皇上斟酌。
皇上知道母后是给自己留了面子,并没直接越权下旨,这比以前已经好多了。他看看殿前跪着的子玉,此人如此执拗,就是下旨也未必能让他遵从,反而会骑虎难下。
少郡早看出皇上心里的矛盾,她深怕刘卞因此获赦为朝廷留下隐患,思索片刻,起身奏道:“皇上,太子妃和太后心怀仁慈,臣也赞同广施仁政,消除两家的仇恨隔阂。可刘小姐的孝心虽让人怜悯,却与律法相悖。国法过于宽容会纵容犯罪,为朝政留下动乱的隐患,望皇上斟酌三思。
皇上道:“爱卿放心,朕不会手软为江山留下祸患的,施仁政不等于纵容国贼,”
他转头对霍长瑜道:“为朕拟旨,刘卞一案,只惩办涉案主犯不祸及九族,老弱妇孺皆释放出狱。刘卞之女刘文燕本已获赦,今日闯宫是孝心所致,也不予追究,着她出宫,安分度日不可再犯。”
少郡等众位大臣齐呼万岁,赞同皇上的处置。子玉也放了心,叩头谢恩。
殿外却传信,说刘文燕不遵圣旨,执意以死代父之过。
皇上怒道:“你们是死人吗,不会把她拽出去,一个小小女子你们也拿她没办法?”
“皇上,不是,是怕太后怪罪。”
“太后怪罪有朕担着,你们放心去做吧。”
不一会儿,殿外传来一阵人声,有人来报,刘文燕以头撞阶企图自尽。这一消息震惊了殿上所有人,殿前以死明志,求见皇上,这可是条人命。
皇上也吓得不轻,喝道:“人死了没有,你们是管着干什么的?”
“回皇上,人还活着,幸亏有人拉着只碰破点皮肉,已经昏过去了。”
“快传御医,这女子性子真烈。怎样,赫连子玉,我们蒙人的女子也不比你们汉女差,你宁愿让她死也不肯娶她吗?”
“皇上,我,我---”
子玉的脸已经变得煞白,刚才听文燕自尽已然震惊。如今见皇上这样相逼更是乱了方寸。
他猛然道:“皇上,微臣先告退。”
说完,不等皇上说准便起身,可能是跪的久了,趔趄一下,站稳后便冲出大殿。
少郡楞楞的看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不久内侍就来回刘女无恙,都指挥使平辽王已经把她抱出宫去了。
少郡顿感失落,路是她铺的,可并没逼他选择。也是,刘文燕几次救他脱险,且生的貌美,性子又如此仁孝刚烈,他不可能一点不动心。
她恨自己,你不是放下了嘛?你不是也劝他履行婚约吗,为何还会这样?
于此同时,太后的懿旨下了,刘卞之庶女刘文燕,不惜以死尽孝,感天动地,特下旨除去她的庶女身份,升为嫡女。并晋封孝平郡主,与平辽王完婚,赐其十日之内迎娶。
少郡看着无奈的赫连晟领旨谢恩,是用了很大克制才忍住自己不失态。她与皇上同时醒悟,不是太后留了面子,等的是机会。
当平辽王动了恻隐,这头犟牛身上就算有机可乘了,赫连和刘家关系一变,刘卞便有了转机,这道懿旨此时宣读,看来是早有准备。
她任凭心绪烦乱却也知道轻重,不等皇上发话,趋前跪奏:“臣恳求皇上以国法为重,即使从轻判决,也不要让国事前功尽弃,重蹈覆辙。”
修平、赫英、章炎等一班皇帝近臣也随少郡下跪,请皇上务必以国事为重。一向持重的王伯安也奏道:“皇上,霍大人所言极是,国法是立国的根本,一旦动摇,国之难存。况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就是皇上念及联姻不至极刑,也要迁徒流放,永不留京任用。”
皇上心里是明白的,刘卞一旦翻身,这堂上一半的人会遭厄运。他说道:“众位爱卿尽可放心,我不会出尔反尔置社稷不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