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瓜巡城营大牢。值班室。
刘阿丰仰躺在桌后的靠背椅子上,双腿交叉着放在桌面上,一副懒洋洋的神态。旁边站着的,正是大牢的牢头儿。
“都吃过苦头了吧??”
牢头儿忙笑着回道:“爷放心就是:先前那七个,加上这回抓回来的二十来个,分别关在东、南、西柜里头。吃食都是‘稀中稀’,床铺都是‘驴打滚儿’,晚上也都是‘摸天边’,过两天再拉到工地上去遛几圈儿,保管都能放出‘油水儿’来,只不过……北柜那四个,他们好像,没有交钱的意思。
“哦??你是说那四个?”
“是。”
“先前那个,就是个傻子,三脚踹不出个屁来,挨打都跟睡觉一样,估计是没指望。再关几天放了算了,也省的浪费稀粥。后面进来那三个,倒像个有钱的主,两个骑骡子,那个虽然差点儿,好赖也骑着一头驴……不急,再关几天,找机会给他们暗示一下,实在不行往明了说!哪有住在这儿不想走的??弄明白了送个信儿给家里,拿钱来,让他们赶紧滚蛋!”
“明白了……”
大牢之内。
陈一旦和孙大缸坐在地上,背靠着墙,一脸的无聊。
“我还挺佩服这个货的……”陈一旦看着那个倒头闷睡的人,苦笑道。
“嘛意思?怎么说……”孙大缸也是百无聊赖,有一句没一句的接道。
“除了吃就是睡,一句话没有,把坐牢当成是养老,这还不值得佩服??我都怀疑是不是个哑巴……”
“八成是……”
陈一旦翻过身来,用手敲敲旁边的墙,“小爷,闲着也是闲着,跟我们说说你的‘病根儿’呗。”
公良雪竟一阵无奈的苦笑,“有什么好说的……倒霉的时间长了,我都习惯了……这些天我反而觉得,在这里度过的日子,是我这么多年来最自在的一段日子……”
“不是吧??你这是在坐牢啊大爷……”
“有什么区别……困在这间房里,跟困在这个世上,无非就是目之所及更宽一些而已。心被困着的人,走到哪里都是牢笼……特别是遇上乱世,这牢房里,应该算得上是一片净土了……”
陈一旦和孙大缸都没有注意到,此刻躺在角落里,面朝墙壁蜷缩沉睡的瘦弱身形,禁不住狠狠抖动了一下……
“别那么悲观嘛,不管怎么说,以后,有我和大缸跟你一起扛!就算是倒霉,算我们俩一份!”
“就是就是。”
公良雪竟又是一阵苦笑:“你俩,已经被我连累了,不是吗?”
“不不不,这次跟你无关。都是那个狗日的兵头子,看他那副嘴脸,就知道是冲着咱们身上的银钱来的!妈的,世道混乱……但凡叫我有机会反拿住他,我一定弄死他个狗日的!”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不要记恨。反过来想,他也是在乱世中艰难求生,只不过,用的手段,让人不耻而已……”
“你还为他考虑上了……照你这么说,他打了我们,抢了咱的钱和脚力,我还得同情他了……算了,不说他,一说我就来气,还是回到正题,说你的事呗。就算治不了倒霉,说说,我俩听听,也能少点儿难受不是?而且,经历了这么多古怪稀奇,反正现在你再说出什么来,我们俩也都能接受了……”
公良雪竟抬头望向天花板,目光呆滞,怔怔地喃喃说道:“都是我欠下的,还呗,慢慢还,该我受着的,又有谁能替我呢……多少人费尽心思追求长生不老,可要是无尽磨难的死不了,太累了……”
孙大缸心里一阵难受,“小爷,旦叔说的对,说说呗。说出口了,心里轻生些……”
“你们说得对,你俩,是搭救我的福星。孤独的时间长了,心里真的是太渴望一路上有个伴儿了……但又怕连累人,心里也过意不去,所以刚开始,我一直很排斥你俩跟着我……”
陈一旦笑了,道:“没事,心里不要有负担嘛。按照你刚才的理论,我们俩,等同于你的恩人。大不了,到时候恩人们实在被你连累的背的受不了了,就放弃你呗,嘿嘿。现在恩人们实在无聊,好奇心也上来了,想要听你说说这段故事的起源,我想着,我俩也不是外人,你也不好拒绝,对吧?公良先生,请吧。”
孙大缸捅了一下陈一旦,笑着朝他竖起大拇指来。
公良雪竟满脸苦涩,夹杂着莫名地感激,眼前不由得浮起昨日之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这才娓娓道来……
“我对前世唯一的记忆,始于明孝宗时期。弘治十二年春日二月二十,我辞别了妻儿,应好友相约,赴荷县文家充作西席。只不过,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荷县之行,也自此开始了我漫长的等待和寻找……”
“啊?!!明,明朝?!!不是吧小爷??!你不会是被关傻了吧?!!你要说你真是个百岁的老妖,我倒还能接受!可你要说,你是明,明什么孝宗时……三,四,四百多年了吧?!我我,你,你叫我怎么相信?!!!”陈一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连说话,舌头都有点儿打结了……
“连我自己,很多时候都不能相信……可那段记忆就放在那儿,又不是梦境……真真实实地,就放在那儿……这也是我一切痛苦的来源……如果死能解决一切,我每一次向神明祈求的,都是希望自己能彻底,毫无记忆的死去……”
孙大缸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努力的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这要是别人跟我说起这么一段故事的开头,我铁定的觉得他就是在吹牛逼扯淡……可偏偏你这样说,我又不能不信……这几百年,你一直就是这么穷困潦倒、憋憋屈屈地走了过来??”
公良雪竟苦笑一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走得快了赶上霉,走得慢了霉赶上……我只能说,都习惯了……”
陈一旦挠挠头,突然一本正经的道:“这几百年,都这样??!”
“其实,我也不敢肯定……”公良雪竟停顿了一下,“因为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空白。”
孙大缸不解地又问道:“您说的‘空白’,是……”
“在明朝那段,我把它叫作第一世。第一世我六十五岁死了,可当我再次醒过来时,已经到了大清道光年间……也就是遇见老三和他爷爷的那个前后吧。反正打那个时候起,直到现在,我就跟个要饭的花子,没什么两样……”
陈一旦先是一愣,继而神情凝重的沉声问道:“那你醒过来时是个什么状态??什么年纪??你那个‘四道守察’的走吏,又是怎么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