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铁弗,卜黎杉将王兄的遗体抢出,运回朔庭。
朔庭内外,哀声一片。
乐大妃抱着爱子,一次又一次哭晕。
卜麦利也是泪水涟涟:这大儿子十岁就跟随他征战,立下功劳无数,早已视为承储的最好人选,一直默认臣下称他为“少主”。虽然近年有所犹豫,但与西虞日渐剑拔弩张,原来的决定又占了上风。
都选定宣布他为储君的日子了,没想到,真没想到啊!
高台上架起柴火,巫师祈祷过后,点燃淋了油脂的木柴。
柴堆熊熊燃烧,越烧越旺,一代“少主”卜黎椿在血与火中,化为灰烬。
哭昏的乐大妃早已被人扶回寝殿,大王也悲痛难耐离开。
最后一点火苗熄灭,众人纷纷离去。
琴大妃挽着儿子卜黎椰,此刻抬起头,向上方看去。
高台很高,她又跪着,只看得见几根冒着青烟的炭木。
阿妈和侍女走过来,扶起她,另一个侍女则扶起六王子卜黎椰。
母子二人蹒跚而去。
她的身后,卜黎棋将目光收回,看向五弟。
兄弟俩心照不宣,悲怆的脸色添上几分不忿。
大王兄死得太离奇了!
有人密报说,大王兄冲关前夕,曾经在库古湖边遇到琴大妃,二人对过话。
然后,大王兄就点起银骑兵,全速冲向狼谷关,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站在兄弟俩旁边的舅舅青松,也是脸色墨黑,眉头皱得像深凹的“川”字。
他正想劝兄弟俩“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就见自己府里的管家匆匆赶来,在耳边说:“有两个人穿得邋邋遢遢,瘸着腿来敲侧门,说有紧要事禀报。”
“可报姓名?”
“说要见到你才肯报。”
卜黎棋兄弟俩站得近,也听在耳里,青松对他俩说:“我先回去,你俩迟一点来。”
都侯府正厅,两个客人见青松快步走入,连忙上来见礼。
青松看了两眼,也不认得:“你们是?”
其中一个客人说:“请都侯屏退下人,卑职有十万火急的事禀报。”
青松将众人全部清退后,两位王子也到了。
两个客人连忙拜见,其中一个说:“卑职,安田军封尉沃衍,见过四王子,见过五王子!”
卜黎棋大吃一惊:“沃衍?你是沃衍?”
他和沃衍是熟人!
卜黎棋上前两步,抓住沃衍双臂,上上下下看:“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
沃衍眼泛泪花:“说来话长,都侯可否提供点吃食?我三日两夜不曾吃过什么了……”
卜黎杉立刻到门口吩咐人端饭食进来。
在甥舅三人悲悯的注视下,沃衍狼吞虎咽吃了两碗饭,才将来龙去脉慢慢讲出。
他怎样随卜兰珠公主插队,加入使团队伍,顺利去到虞都;在虞都又如何如何波折;公主有机会逃出后,又如何反悔折返虞都,最后下落不明;自己又如何服从公主命令,假扮公主回到佛柞,从此跟随少主一路作战……
甥舅三人越听越伤心,听到沃衍讲述被俘之后的见闻,三人胸口都被捅了刀子!
世间最痛心的事,不是战死沙场,而是死在自己人的谋害啊!
“大王兄!”卜黎杉忍不住痛喊出声。
青松急忙捂住外甥嘴巴。
“镇定点!否则封尉千辛万苦送回来的讯息就废了!”卜黎棋在五弟耳边喝道。
卜黎杉咬得嘴唇出血,拼命忍住。
青松叫亲信将沃衍二人送到偏院好好招待,不许出院门,不许让外人看到。
然后警告两个外甥说:“这个惊天大阴谋,处理得好,可将仇人连锅端。处理不好,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卜黎棋也认同:“父王容易偏听枕头风,不是切肤之痛不会醒觉。”
“那就撕开伤口,让父王有切肤之痛!”卜黎杉说。
“我们合计一下,”青松招兄弟俩坐下,话音低得五步之外听不清楚。
卜黎棋说:“现已查明,卜诺海与琴吉玛有过几次私会,现在成了亲戚,来往更频繁。”
这肯定是父王的切肤之痛。
但是,这事由做儿子的去揭发,肯定不妥当,还会惹火烧身。
青松舅舅也不合适。
让沃衍直接告发?沃衍人轻言微,估计尚未来到大王跟前就一命呼吁了!
“自作孽不可活,必须让琴吉玛自己撕开面皮。”青松说。
这女人像狼毒花一样妖艳,像狐狸一样狡猾,完完全全迷惑了大王。
卜黎棋擂了一下桌面,声音很轻:“必须让她自己出手,让她的自己人出手。”
“我去找找那几个老臣,你,”青松看向卜黎棋,“找人对卜诺海老婆说些话,那女人心眼小。”
卜黎杉说:“刚才沃衍提到个什么阴阳汤壶……”
三人头又挨头凑近说话,青松又命管家悄悄将沃衍送过来。
第二日议事,不少老臣武将向大王进言:原来的定储日子不变,将储位人选改为卜黎棋。
朝堂上舆情纷纷,卜麦利脸色阴沉,说声“容后再议,散!”,就转入后殿。
先去看望乐大妃,见她已经愿意吞咽几口汤水,只是仍然不肯说话。
卜麦利心中落寞,安慰几句,又转到琴大妃寝殿。
远远听到椰儿在朗声读书,卜麦利心情稍微宽松,走进屋里去,脱下大衣丢给侍女,就瘫坐到矮榻上。
纤纤玉手将一盅奶茶送到他嘴边,琴大妃娇声娇气说:“大王辛苦了,喝口奶茶暖暖身子。”
待卜麦利将奶茶喝完,纤纤玉手又移到他背后,轻轻捶打起来。
卜麦利闭着眼睛,享受这温柔的安抚。
琴大妃向儿子招招手,卜黎椰停止读书,也过来替老父捶腿。
卜麦利将眼皮掀起,问宝贝儿子:“兵法可背诵完了?”
“禀父王,孩儿早已背出,父王请听!”
卜黎椰说着,抑扬顿挫地背诵起来。
“不错!比你父王和王兄都强!”卜麦利张开眼,看着儿子的小帅脸,顿时笑容满面。
琴大妃连忙接话:“大王过奖了,椰儿哪里比得上王兄?更与大王差得远!”
卜麦利按住肩头上她的玉手,说:“你有所不知,我与椿儿都是读书少,武力有余,谋略不足。至于棋儿和杉儿,更是逊色。”
“棋儿和杉儿得大王亲传,也苦读诗书的。”琴大妃辩解说。
将琴大妃的手拿到嘴边亲着,卜麦利才说:“你别护着了。棋儿和杉儿不喜读书,平日在我面前装装样子。唉,棋儿出征鄯兰,胜则胜矣,民心仍然不服啊!”
琴大妃很意外的样子:“哦?”
不过马上又宽慰丈夫:“大王无须多虑,胜利就是胜利,不用管心服还是口服。”
“亦是。”卜麦利说,“所以我打算同意老臣的提议,原定立椿儿的日子,改为立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