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城市委大院,就在市中心的人民广场旁边。此刻这个大院的最高决策者谢延安,正站在6楼办公室望着窗外。再有两天就是国庆节了,人民大街两旁已经挂上成排国旗和大红灯笼。一想到街面上那些普通人,都在准备节日吃喝,惦念着与亲朋好友团聚,或者结伴出去旅游,他的心有些酸楚楚的。从20多年前任县委书记开始,这样的生活就远离自己了。一开始在年节长假前,还议论过带着妻儿去外边玩,却每每无法成行,时间一长连议论都不议了。虽然妻儿没有抱怨,他心里清清楚楚,这笔账是没法还了。现在孙子都满地跑了,只能过几年退下来,补偿到小孙子身上了。
谢延安今年已经62岁了,比省长李树林还大一岁,也是一匹政坛老马了。正是由于政治成熟,四年前省委书记提名,将他由江城市委书记,提到丰城市委书记任上,也进入了省委常委行列。那位比他大5岁的老书记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丰城是全省的脸,你只要不打我嘴巴就成。”他也只回了一句:“请你放心,我就是打自己嘴巴,也不会让你丢脸。”
四年来,除了东城区的群访事件与治安事件,时常给他添堵。在城市基础建设,生态环境治理,严肃党风政纪等方面都取得了很多可圈可点的政绩。
王国君来后,看明风向的他已经收敛了锋芒,但仍然秉持两个原则。一个是自己管的干部,特别是由自己提拔起来的干部,经常耳提面命,提醒他们不要犯错误,更不要犯罪。再就是有关安全生产的企事业单位,经常亲自带着监管部门的领导下去走访,并严肃告诉他们,一定要把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当成自家事重视起来。同时指出,无论任何人疏忽大意或者不负责任,一旦查实都要严肃处理。如果造成动乱,以及重大伤亡事故,都要依纪依法严肃处理。到了这个年纪,是不该伤人和得罪人的了,但必须得罪的还是要得罪的。不然到了马克思和毛泽东那里,是没法交差的。
站在窗前的他,一直这么漫无边际思来想去,是遇到了从政以来最为棘手的事。从省纪委转过来的那份举报材料已经三天了,他一直举棋不定,也就没叫市纪委书记过来。自己都下不了决心的事,交给下属,那不是难为他们吗?但不交给他们又能怎么办呢?摇着头来回踱步一阵后,他坐在写字台后,打开上锁的抽屉,拿出了那份由中纪委转下来的举报材料。
举报材料的标题是,《检举贾云龙、迟强、范伟等人侵吞国有资产的违法乱纪事实材料》。材料举证的内容有鼻子有眼,还是由原东柴集团四十多名老员工共同签字报送中纪委的。中纪委批示给省纪委后,省纪委书记隔十几天才批给他。而且批示语也颇耐人寻味:“延安书记,请与相关负责同志商定后,予以处理。”这都是什么话呀。一般情况下都应该是:“如果情况属实,应予严肃处理。”连这种惯常的批示语都没讲,玄机得有多大呀。
谢延安知道,省纪委所以把举报材料批给自己,还语焉不详,是因为材料中提到了迟强是迟群的侄子,6年前评估东柴集团资产的会计师事务所所长商甲臣,是市财政局退休的处长……迟群从当科员始,就在市政府工作,30多年了,关系盘根错节。现在已经是副省级高官,没有确凿证据,谁愿意挑头得罪他呀?如果这份举报材料在自己手里拖到下个月,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怎么能既不得罪他,又能给党和人民群众一个满意交代呢。反复思索无果的他,忽然想到,明天就是常委会了,公事还是公办吧。
下决心后,他拨通了李树林电话:“省长还没走啊?”
“你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正点下过班?”
“晚上你有活动吗?”
“没有啊,你有事吗?”
“是有个事,想向你汇报一下。”
“都这么晚了,明天开完常委会再说不行吗?”
“还真不行。这么的吧,晚上8点我准时到你家,当面向你汇报。”
“好吧,我沏上茶等着你。”
省常委会讨论研究的议题都结束后,没等王国君宣布散会,谢延安说:“王书记,李省长,我还有个事得在会上说一下。”
“究竟是什么事啊,非得拿到这个会上说。”李树林瞄一眼身边的王国君,很不感冒的说。
“这事还真得您和王书记认可,不然我真做不了主。”说完他从文件包里拿出了那份举报材料。
“这是省纪委转给我的举报材料,主要内容是原东柴集团破产时,被举报人瞒报存量资产,企业重组后,他们瓜分侵吞国有资产数十亿的问题……”
“你再重说一遍,是多少亿?”李树林直瞪瞪的看着他,满脸不解的问。
“至少是三四十亿,数字在这个材料上写得清清楚楚,我已经用红笔标出来了。”说完,谢延安把那份材料传到李树林手里。
李树林只瞄一眼,就把材料推给了身旁的王国君:“这还了得,六年前的三四十亿,得是现在的八十亿。如果查实,那得是咱们省最大的贪腐案件,你怎么不马上查?”
李树林的话音一落,十几个常委包括王国君的目光都盯到谢延安的脸上。
“因为材料里提到了迟群同志。”
谢延安的话如同响雷,惊得十几个常委全都目瞪口呆,连王国君也抬头,一脸疑问望着他。大家互相交换一遍眼色,目光全盯到了王国君和李树林脸上。
短暂的沉默过后,李树林又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明白的。”
“被举报人中的迟强,是迟群同志的侄子。那个评估东柴集团固定资产的会计师事务所所长,退休前是市财政局的一个处长,是迟群同志提名任职的。所以我认为这件事由市里查不合适,还是应该送回省里查,才更有利于查清事实,给举报者一个合理答复。”
“延安书记,举报材料里提到迟群同志,并没有举报他。你们可以先查吗?如果真涉及到迟群同志,再报给我们也不晚。”纪委书记有些急了,生怕谢延安把话说得明明白白,赶紧接住他的话茬。
“我不是推诿,如果真由我们查,对迟群同志是没法保密的。如果他有问题,必然要采取手段阻碍查处工作;如果没有问题,则会伤害他感情,影响我与他之间的协作配合关系,甚至有可能认为是我故意整他……”
“好了,好了。都不要说了,我已经听明白了。李省长,你看这事应该怎么办?”王国君清楚,是省纪委把这颗烂桃扔给了谢延安,再让他说下去都没法圆场了。
“我看还是由咱们纪委接过来吧。迟群毕竟是利害关系人,由丰城市查,有诸多不便。”
“李省长,迟群同志兢兢业业为党工作一辈子,没有大过。任市长还不到一年,仅凭这封不知道真假的举报信,就由省里立案审查,不但会伤他感情,也会使有些老同志有看法,是很不妥的。我们应该本着对他负责的精神慎重处理。”纪委书记是真急了,连不知道真假这样话都说出来了。
王国君知道,他是怕查不出大问题与迟群结梁子,所以才甩包袱的。但从举报材料内容看,这很有可能真是个惊天大案,迟群或许就是不显山露水的巨贪。贪官的特点是越临近退休,手伸得越长,也越容易露马脚。如果看到举报还没有查清,被后任查出来,对自己精心打造的政绩会有影响。这家伙虽然很听话,推行国企改革也很积极,但从长计议,没有必要保他。
他看看李树林,李树林也正看着他,两个人都没说话。短暂静场后,关起海说话了:“王书记,李省长,我有个意见提出来供大家参考啊。这事还是由丰城市查比较稳妥,那几个被举报人都在丰城市,如果顾虑到迟群同志的关系,可以让他回避。”
“我同意关副省长意见,让迟群同志回避,作为有原则的老同志,他是能理解的。”纪委书记像遇到了救星,马上表示赞同。
李树林看着谢延安说:“谢书记,如果迟群回避,你那有能代他主政的人吗?”
“目前还没有。”
“市长主要是配合你工作,你那没有,别的地方有你认可的人也可以推荐吗。”
谢延安看王国君也点点头,笑着答道:“认可的人倒有一个,不知省领导能不能认可呀?”
李树林微微一笑:“你说吧,只要不是这屋里人就行。”
“我认为经济开发区的王海峰同志应该能胜任,虽然我与他不熟,他在开发区工作情况还是知道的。我相信自己能与他互相协作,把市里工作开展得更有成色。”
李树林扭头看向王国君:“王书记,你看呢。”
“先让大家说说。”王国君目光望向了组织部长。
组织部长讲完王海峰一些突出政绩后,又有几个人发言表示赞同。
“好了,既然大家没有不同意见,就这么办吧。”王国君与李树林对视一下,一锤定音的拍了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