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起天宁 第七章 明月无声
“轰!”
就在少女心悸之时,陡然从脚底下传来一声巨响,只见画舫仿佛被巨物冲撞,顷刻间船底炸裂,一团巨大的火光转瞬吞没甲板,无数碎屑伴随着浪花冲天而起,在空中四溅。
两岸和桥上人马霎时间被巨变所惊,皆纷纷愣在原地。
待火光散去,江面重归夜幕,只闻风急浪涌,两岸阵阵马声嘶鸣。
此时,两人恰好赶至桥边,眼见画舫炸裂一幕,温廷华顿时心神大骇,且桥上桥下皆无自家丫头身影,更觉心焦火燎,攥着缰绳的手骨节隐隐发白,他见画舫残骸靠近北岸,来不及喘口气,当即纵马渡桥。
有防隅司的军士认出两人,纷纷避让,两人刚到北岸,正遇一队人马从东边呼啸而至,行进间风姿肃杀。
温廷华认出为首之人,正是启国右荒王纳格里·昂格尔,其虽身着便衣,却不掩身姿挺拔雄壮,在众骑拱卫下,气势摄人。
昂格尔先前亦亲眼目睹江上惊变,此时眉眼间有些凝重,与温廷华相互点头示意后,两边人马急汇成一处,共同驰向岸边。
半盏茶的时间转眼而逝,眼下桥底只余几处残骸上仍有火苗闪烁,远远望去,宛如银月清辉下的船家烛火。
江上寒夜,无论大船小舟,在船头船尾搭起小炉,或烹一壶茶,或煮一锅鱼鲜作为宵夜,是此间常有之事,若逢落雪,则更有趣致。
今日随行之人中,只有卜答略懂水性,在昂格尔到来前,他已数次潜游,却始终不见少年身影,当下心急如焚,待气力不继时,只好靠着一处残骸暂歇,所幸亦不见白行珪的踪迹,只盼有其相护,少主能够安然脱险。
等他看清岸边来人,情急下大喊:“王爷!这里!”
昂格尔循声看去,见有数人浮在水面,其中卜答正指着水里,神色焦急,四下却无少年的踪影,他眼中凝重之色愈盛,挥手间已有人下水搜救。
此时岸边一片人喊马叫,温廷华寻不见自家丫头,在江风中急得冷汗频频,不顾水寒就要下水找人,却被安北戎拦住。
“温老弟别急!我已让人往水里和两岸搜寻,桃丫头机灵,又懂水性,不会有事的。”
安北戎何尝不想亲自找人,可他有皇命在身,近旁又是启国人马,他如何敢离开温廷华半步,且后者没有半点武功底子,若趁他不注意下水,万一出现什么差池,他如何向国主交代。
如今两全之策,唯有稳住温廷华,在岸边主持搜救。
温廷华也明白其中道理,却始终难以冷静,大成丞相如此焦躁神态,安北戎也是头一回见,其政务再忙,治国理事也能够井井有条,可事及女儿安危,却如同丢魂失魄,他也为父多年,自然明白温廷华此刻心情。
他看着眼前来回踱步的男子,还有陆续赶到的搜救人马,却见对岸一片灯火繁华,此时南岸在防隅司的阻拦下已围了不少百姓,只怕明日又会传出风言风语。想到商议朝贡在即,近来天宁里又不太平,今夜更有启国人牵扯其中,他一时间也是心绪难宁。
待夜风稍缓,他放眼望去,去不知在广阔无垠的宁江下,究竟有多少暗流涌动。
-------------------------------------
东入天宁,广华桥是所见第一座大桥,其取“广迎四方,华昭天地”之意,白日门前迎来送往,而深夜时分,此处却人迹稀少,连当值更夫最多也就来此走上两遭。
入了子时,附近人家烛火渐灭,唯有桥东的官驿还挂着灯笼,在银色江面上映下一片昏黄。
某刻,只见一处水面涟漪顿起,从水里冒出个脑袋,正是潜游至此的少女,她没了头上小帽,梳好的发髻也略微散乱,几缕秀发湿答答贴在脸颊上。
她环顾四周,发现竟已来到广华桥上游,且离北岸不远,当即往岸边游去,不一会就够到水底,只见她步伐踉跄着走上岸,浑身直冒热气,在夜风中冷颤不已,还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此时岸边静悄悄的,她却瞧见西边火光连绵,隐有人马喧嚣,想着应是防隅司出动,当即打起精神,双手搂紧身体,朝上游赶去。
眼下纵然倦意席卷全身,她却不敢有一刻耽搁,须得赶紧回家告诉父亲此事,可想到父亲的手板子,她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只觉手心隐隐作疼,在心中暗骂连连。
“温桃啊温桃,你真是自找麻烦!都怪那呆子,大晚上的乱跑,惹出这祸端来。”
回想起水中惊魂一幕,少女此刻仍心有余悸,当时巨响骤起,只记得一阵磅礴气浪撞开地板,将她震得晕头转向,等回过神来已然落水。
彼时寒意浸透全身,令她瞬间清醒,却看到那呆子漂在前方不远处,似乎陷入了昏迷之中。她正想潜游过去,却忽见十数道黑影凭空出现在四周,快速袭向少年。
竟然还有后手?!
神秘女子的双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心道好狠,那女子竟不顾自身安危,拼着炸掉画舫,也要寻机除掉少年!
眼看赶之不及,无奈水中无法开口,少女心中大急,“呆子!快醒醒!”却没察觉身后有一道黑影逼近。
当此岌岌可危之时,骤然间有数道白芒破水而至,护在少年身周,顷刻间击退来犯之敌,待白芒消逝,又见一道凌厉黑芒从天破入水中,将少女身后黑影逼退。
随后水中黑白剑芒交织,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将刺客除尽。片刻后,附近江面已是一片血影弥漫,水中的血腥味也愈发浓重。
待血色消散,少女已寻不见少年身影,等从水里冒头,便已是当前,四处唯见大大小小漂流至此的画舫残骸。
她回想那忽然而至的白芒,应是中年男子出手相救,只盼那呆子没事,眼下江水浪急,已难溯游回到揽月桥,干脆先放下思虑,寻近处上岸后再作打算。
寒夜渐深,最是酣眠之时,但因画舫炸裂的动静实在太大,还是惊扰了不少附近百姓,此时揽月桥北岸火光渐盛,一片人马喧嚣,而她却孤零零地落在下游江水里,要是让父亲知道,非得狠狠收拾她一顿不可。
今夜去寻北蛮子前,她本就没有饱腹,上岸后才走半刻不到,就觉又冷又饿,正想加快脚步,想着回府后定要偷偷找温信给自己煮个宵夜,却在月辉下蓦地发现前方岸边躺着一人。
“咦?”
她走近一瞧,躺着的可不正是她心里埋怨之人,竟也漂到此处,看来那神秘女子终究是没有得手,她不由得暗松一口气。
可少年似乎仍在昏迷之中,半截身子还泡在水里,一手抓着巨弓,一手攒着酒壶,她见此不由得啐道:“真是个惹祸精!不要命啦!”
是在这守着?还是去西边喊人?
正犯难间,又是一阵夜风拂过,让浑身湿透的她寒颤连连,她见少年呼吸沉稳,料无大碍,不过却有些来气,当即眼珠子一转,想到个主意,蹲在少年身旁,从怀里取出酒袋子,在其眼前晃了晃。
“嘿嘿!让你睡!”
见少年毫无反应,她得意嘿笑两声,拨开酒塞,轻嗅着洋溢而出的淡淡酒香,顿觉心旷神怡,身上也似乎暖和不少,又轻笑道:“北蛮子,便宜你了!”
下一刻,只见她倾斜酒袋子,顿时有晶莹琼液落入少年嘴里。
在少年的记忆里,阿答曾提过阿母年轻时水性极好,但后来身子渐弱,在草原已很少下水,唯有每年仲夏时分,两人会到纳格里湖畔小居一阵。
荒州上湖泊遍布,皆美如明珠,但阿母尤爱纳格里湖,只因在水一方,即是故乡。
部族里人人皆知圣妃端庄贤淑,见之如沐暖阳春风,却很少有人知道,当女子在湖边嬉戏时,笑颜亦如烂漫活泼的少女。
他曾随女子去过湖畔几次,女子却多在岸上坐着,安静看着他在水里玩闹,等他玩累了,就回到女子身边躺下,沉醉在碧波蓝天之间。母子在白龙湖畔相伴的宁静时光,是他珍藏心底的美好回忆。
也是在那时,少年听到了那个美丽哀伤的故事。
他虽懂水性,但与纳格里湖不同,宁江的浪涌风急前所未见,当时惊变陡生,他只来得及将那壶酒收入怀中,等回过神来已落入水中,连呛几口水后,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沉沉浮浮中,少年只觉江水不断涌入喉咙,还带有丝丝酒味,恍惚间他脑海中竟浮现出一个灰衣小子的身影。
“那丫头,怎么样了……”
“咳咳!”醇酒入喉本应惬意,但在酒香侵袭下,少年登时被呛醒,顾不上半截身子还泡在水里,当即侧过身子一阵咳嗽,吐出不少水来,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啧!听说那日三王子进城,一派少年英姿。这会……嘿!可是有些惨咯!”
少年听闻身旁传来一声轻笑,这不正经的调调,不用猜就知来人是谁,当下心神松弛,抬眼间笑道:“传闻大成盛宁公主聪颖灵慧,却没想到是个冒失丫头。”
江水洗去浮尘,此时少女清爽秀丽的容颜映入少年眼帘,让他不由得为之一怔。只见其蹲在一旁,没了头上小帽,发髻凌乱,一身小厮衣裳被江水浸透,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曲线,已无一丝白日里油头粉面的小厮模样,也证实了他心底的猜测。
恍神间隙,只闻身周有淡淡酒香萦绕,他见那丫头手里拿着他所赠之物,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才明白她所为“好事”,却也不气恼。
从她落入画舫那刻起,少年就在猜测她的来历,回想此间多处逸闻,眼下心里已有答案,果然如传闻中胆子不小,虽不知她今夜为何寻来,也谢其出手相助,但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孤身一人如此行事,在他看来不免有些冒失。
“哟?有点意思。”少女闻言,心中微诧,却也没想隐瞒身份,反而不太服气,暗骂,“好你个北蛮子,这是嫌我多管闲事?!”
“都说归云王子是荒州上的天骄俊杰,敢一人一马独闯覆雪狼谷,原来只是个莽撞的呆子。啧!今夜果然被人痛打落水狗。”
“呵,传闻岂可尽信?就如在下一路行来,逢人皆赞盛宁公主天真可爱,又怎知其是个喜好流连街巷的酒肉小厮呢?”
少女闻言,想到今日被人围追堵截,顿觉气结,“嗖”的一声站起,将酒袋子摔到少年怀里,啐道:“姑奶奶我如何行事,还要你管?!才不像某些人,身为一国来使,为了两壶酒,竟堂而皇之在光天化日下强抢他人之物,野蛮得很!”
少年抬头看去,只见少女脸颊气鼓鼓,在月色映照下有些醺红。
“哦?那是谁说酒铺仍未打烊,让我等赶去?又是谁在巷口偷梁换柱?对了,听闻那‘梦里沐霞’也是誉满天宁,那我还得多谢公主的一番美意。”
说着少年停顿了下,想了想继续笑道:“且何来光天化日下强抢一说?不过是在夜市里与公主偶遇,一见如故罢了。”
一见如故?傻子才信!
“呵!都说归云王子聪明,原来是个傻子!我要是说实话,看那大兄弟的阵仗,只怕姑奶奶当时就给你们绑了。”
原来是让风狼吓的,少年闻言心中不禁莞尔,“我兄弟性情耿直,若冒犯了公主,还请见谅。可若公主说出实情,我等定会和公主好好商量。”
“嘁!”温桃闻言,登时翻了个白眼。
两人一番言语交锋,互相道破来历,皆不由得高看对方一眼。此时少年又问道:“不知公主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哼,这还不简单!”温桃将目光移向明月大江,不屑道:“那个楞头楞脑的,对,就你们喊阿狼那个,就差把来头写在脸上了。一个个行伍出身,来欺负我,别人看不出来,当姑奶奶我眼瞎吗!还真当自己是本地人啦?”
“还有你,一个个看你跟宝贝似的,有点风吹草动,就戒备万分。如今全天宁的小孩都知道,启国来使,有两位王子随行,那乌日图早已成人,另一个除了你这个呆子,还能是谁!”
“精彩!”少年闻言抚掌赞道,这丫头年龄明明比自己小些,却一口一个“姑奶奶”,言语间毫不客气,但条理清晰,这番推敲下来,还真有几分传闻中的风采。
少女却不理会他的夸赞,转而神色黯然,提到启国来使一事,她的心绪也变得有些沉闷,不禁想起父亲眉眼间的愁思,连日的早出晚归,案牍劳形,让她这个女儿很是心疼。
少年见此,明白其所想何事,却不好出言相慰,近几年两国虽关系渐缓,但百年以来互相攻伐的血恨,明州之殇的国仇,岂能说忘就忘?
五年前启国兵出明州,战果硕然,草原上一片欢腾,而于成国百姓,却如蒙阴云,多少人的父兄子弟,永远沉眠在明江以北的白雪之下。
他从不觉得启国有错,弱肉强食乃是天理,他们崇尚饿狼捕食猎物的风采,也会为猎物挣扎逃出生天而喝彩。五年前,他随军出征,曾亲眼在阵前观战,将士们身上的杀伐血气,和战场之惨烈,皆让他难以忘怀。
一时无言,两人沉默了盏茶时间后,只见少女摇摇头,她决定少想这些烦心之事,天大的事情,自有父亲和龙将军顶着,她想太多又有何用?当下转过身来,问了同样的问题,“呆子,你是怎么猜到的?”
“我不及公主聪颖,不过是大致猜测,公主没有反驳,那说明我猜对了。”
少年笑道,“若是其他人,我还真猜不到,但如今公主盛名遍传明州,我一路南下,又听了不少公主的妙闻。传闻温相之女,最喜游走于市井之间,好管不平之事,颇有侠气。”
“原来如此。”少年言罢又在心中暗道,他此刻已然明白少女为何会出手相救,原来是识破了他的来历,若他星陨在此,对成国而言的确是一场灾难。
看来是自己错想了她,她今夜的所作所为看似冒失,却有着为家国舍身的决心,宁可以身犯险也要护我性命。
“怪不得说我莽撞,原来是嫌我给她添麻烦了。”少年暗叹一声,当即站起向少女抱拳郑重道,“归云谢过公主今夜相救之恩,公主之胆识和风采,着实让人钦佩!”
“行了行了,我看你们早有准备,是我多管闲事,自找倒霉!酒没了不说,还泡了一身凉水!”
少女闻言摆摆手,还是有些埋怨对方,她从老侯那得知,最近天宁可不太平,这些北蛮子还来添乱,让她这个“天宁巡查护法”很是心累,且这会又倦又饿,反而觉得有些没劲。
如少女所言,他们的确留有诸多后手,且不说他可随时落入画舫的暗厢中,避开那女子的夺命杀招,白叔也在房中各处暗布杀机,只叫刺客有来无回,却未曾想到对方会选择炸船。
此时回想来人的种种手段,皆似苍人所为,难道是苍国余裔?但他们和大以血海仇深,竟也愿意用大以的火技?又听命于谁?为何要来刺杀自己?
思及至此,少年微微摇头,今夜局势如蒙迷雾,谁为幕后棋手,谁为盘面上的棋子,一时皆毫无头绪,不如等白叔追查,再看有何有蛛丝马迹。
话说这丫头今夜到底为何事而来?
“公主今夜寻来,不知所为何事?”
眼下子夜过半,江风更寒,少女搓搓手,哈着热气,指着他怀里的酒袋子道:“这是你母亲遗物,还给你,里面还有些桃花酒,也送你。”
少年早就注意到酒袋子被裹在一方精致的手帕里,上绣桃花落雪之景,隐约透着一缕幽香。
猜来猜去,皆想不到她竟是来送还母亲遗物,还有那壶被她偷偷换下的桃花酒,虽不知她为何如此,但少年心里颇觉欣喜感动,想了想便将酒袋子递到少女跟前。
“此物既已送于公主,亦是换酒之物,归云无收回之理,请公主收下。”
少女没理他,反而看向江上皎皎明月,此时南岸灯火渐暗,许久才有几声喑哑丝竹夹在江风里传来。
“传闻草原圣妃美丽端庄,虽是南方女子,却极得荒州各族的爱戴,原来她也喜欢这桃花酒呀……北蛮子,你一定很想母亲吧。”
听闻少女低低的声音传来,少年拿着酒袋子的手不由得微微一颤,却见眼前之人神色落寞。
“我爹说过,娘亲她也极爱此酒,但酿酒更是一绝,天下间桃花品类繁多,她却能够将其栽于一处,所酿之酒依品类不同而各有风味,你说厉不厉害?”
“可我……却不知道她的模样……从小就只有我爹房里的画像,好像在告诉我,哦,她原来长得这般好看……”
少年闻言不由得为之一怔,不曾想其母竟离世如此之早,还是一位能遍识天下桃花的奇女子。
他想起了阿母,只觉两人同病相怜,但自己孩童时光尚有阿母相伴,她却连母亲一面都未曾见过,当下不知如何出言相慰,只好收回酒袋子,轻声道:“令堂真是一位奇女子,我阿母虽不能将天下间的桃花同栽一处,但她曾说过,只要是桃花酒,她一尝就知道是何品类,年份几何。”
“若她们相见,一定可以成为知己。”
少年想起当年女子说这话时,眼神中藏不住的一丝得意,温暖的回忆让他心神舒缓,眼下不再强求送出母亲遗物,可看到少女在夜风中打着冷颤,当即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递过去。
温桃见状,连忙跳到一旁, “噗嗤”一声笑出来,乐道:“北蛮子可别假惺惺,我才不要你的袍子哩!”她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你母亲有这本事,这酒全送给她,也算美酒赠佳人。还有这酒袋子,你拿回去,我不要。”
少女说着板起脸,又道:“下回再来,记得好好求本姑娘,没准我一高兴,多给你这北蛮子留几瓶!”
“一定。”少年笑着回道,“若再有机会,归云定会和公主好好商量。”
“嘁!”
两人在此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见成片人马在火光闪烁中从西边赶来,少女拍拍手道:“北蛮子,接下来的日子,给本姑娘好好呆在启云阁,别乱跑,老实点!知道不?”
她一晚上不知道叫了多少遍“北蛮子”,少年早已习惯,笑道:“好!归云谨遵公主嘱咐。”
温桃满意地点点头。
西边人马来得极快,不一会就来到两人跟前,为首冲出两骑,正是温廷华和昂格尔。
温廷华远远就看见女儿,此刻终于放下心中大石,可见她浑身湿透,就猜到她在江里漂了一路,其中定是万分凶险,只觉又生气又心疼又后怕。
少女见父亲到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本想着偷偷回府,换身干净衣裳再找父亲,这会她一身小厮打扮,可不是被抓个正着,只怕回去后少不了一顿收拾。
她见温廷华神色严肃,眉头阴云密布,不由得有些心虚,低着头往父亲挪去。
温廷华看着她这副打扮和落魄模样,气急道:“你这丫头……”刚出声却被安北戎抬手打断,后者对少女使了个眼色,温桃见状赶紧上马,倚在父亲背后,表现十分乖巧。
等少女坐定,温信从后面队伍中快步走出,给她披上一件袍子。
温廷华叹了口气,对自家丫头的所作所为是又气又无奈,见已是深夜,他担心女儿受寒,便着急回府,当即向昂格尔辞道:“今夜贼人作乱,惊扰了右荒王和归云王子,还请两位先回启云阁歇息,待温某查明后,定给王爷一个交代。”
“温相不必自责。”昂格尔回道,“是我侄儿引来贼人,倒是我等劳烦两位了。”
此时他眼角余光落到温廷华背后的少女身上,先前卜答禀告,云儿遇险,有一女娃出手相救,原来她就是温廷华之女,成国的盛宁公主,本以为只是些小孩子过家家的传闻,没想到这女娃竟有此胆识和魄力。
温廷华和安北戎闻言不再多说,随即领众人策马离开。少女在马上悄悄回头,恰与少年视线相交,却瞪了后者一眼。
少年见此顿觉有些好笑,等昂格尔来到跟前,他赶紧低头道:“今夜惊扰王叔,归云请王叔责罚!”
昂格尔却一言不发,径自从旁策马而过,让少年心中一阵苦涩,卜答来到他身旁,拍了拍他肩膀,还点点头,少年会意,两人当即同随昂格尔离去。
直到马蹄声渐渐远去,此时恰有更夫打鸣,竟已是子夜末,天宁夜里最后的繁华之地,也缓缓隐入夜幕,江上游船灯火稀疏,唯有两岸花树沐浴明月清辉,都城沉入一片宁静之中。
-------------------------------------
片刻后,广华桥上,有两道身影浮现,恰逢此时乌云遮月,桥身如隐夜幕之中。
白行珪朝来人道:“止铉兄,一别十数载,没想到还能与你相逢。”
“是,难得。”一道如古井无波的声音答道。
“原来那丫头是她后人,因缘际会,当真妙不可言,这一壶酒,究竟藏着其中多少往事。”白行珪低头看着手中佩剑,“当年你赠我白玄,本以为再无相见之日,但你我却因此酒重逢。”
白行珪一番感慨,对方却再无回应,唯江上清风悠悠,陪伴当年明月今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