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筠闭着眼睛摸到房门时,心里是久旱逢甘霖的激动,但被蹂躏一整天的祝筠实在没有精力去品味这份喜悦,他就像被蒙上眼睛拉了一天磨的驴,筋疲力竭的倒在床榻上。
“嘿,小崽子回来了,跟怎么干了仗似的,连点生气都没有。”戏谑的声音一听就是陆六那个光头。
陆六围着祝筠问长问短,就好像熟睡到三更,耳畔有只蚊子嗡嗡嗡得吵,祝筠既想挥手赶开又使唤不动这双手。
倒是将军善解人意,“六儿,别恼他了。他若真打听到有用的消息,眼睛睁得比你还大。”
祝筠听见将军也在,尽力开口咕噜几句,“多谢将军理解。将军白天补了个好觉,可苦了我拿手撑着眼皮,才没睡在马球场上。将军您的仙草没找到,但遇到了个奉常,就是街上遇到的被锁着的老人家,他就是萧珩要救的人……萧珩不会死了……”
祝筠的意识里话是完整得的说了,只是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陆六趴在他耳边都没听清他说什么。
“他说什么?什么仙草,什么奉常?”陆六摸了一圈脑袋,没懂祝筠呜噜呜噜说什么。
高照听得明白,一边拭剑一边道,“奉常是燕国官制里的礼官,沿袭西秦旧制。纵览秦燕两国国史,唯西秦王在位时,授河西曹氏曹熙以奉常之位。曹熙若能逃过长元之乱,算起来应有半百之数。”
“他不是去什么少君那里调香的,怎么又扯出个曹熙?”陆六豁开腰刀,在云荷交椅上盘腿坐下。
高照依然在认真的擦拭剑刃,“当年长元之乱,西秦旧官被屠戮殆尽,北燕编纂的秦史对此不过‘韩氏虐戾,天道灭之’寥寥几笔。曹熙活着,就是一本活着的史书。对我们而言大利。”
“管他西秦怎么被灭的,咱北方的劲敌是燕国。就算撬开曹老头儿的嘴,知道的详细些,咱还能拿北燕灭秦去声讨人家?”陆六道。
“陛下曾暗中派人打探神谕。算起来神谕流传起来的时间恰好是秦末燕初、陛下初登大宝之际。曹熙或许知道些。”
“怎么着,咱去把姓曹的绑了?”陆六拍刀。
祝筠被这刺耳的声音惊醒,他兀得爬起来,弄出不小的动静。
“什么情况?诈尸?”陆六看着睡蒙了的祝筠。
“你别动不动就绑人,跟山匪一样。”祝筠就像被欺负又不敢出声嚎叫的奶狗,窝在被子下。
“嘿,老夫从军前就是绿林好汉,干着劫富济贫的买卖。”陆六为自己竖起大拇指,好不骄傲。
“啪”——利剑回鞘的声音,高照放下佩剑,“你别动不动就吓他,说正事。”
“胆子还没针眼大,这要是我的兵,一脚踹飞了。”陆六嗤之以鼻。
祝筠不予理会,“将军要动曹先生?还请将军三思。曹先生虽然开罪王姬,但一直被大家主罩着。幽州城内,大家主位份与王姬平齐,是个不好得罪的人。”
“嘻,我说幽州怎么还有这么怪的人,带着枷锁还能在城里逛,原来是有头头罩着。”陆六道。
“将军,时值三月三,新入幽州的许多人都是冲着神谕来的。我听孙平说起过,当年大公子就是因为神谕丧命,所以王姬绝对不会让神谕问世,令大公子枉死。请将军不要去趟这趟浑水。我们找到回春藤就好。”祝筠紧张高照安危,规劝道。
“等等,大公子是因为神谕丧命的?”高照眉头皱起,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说辞。
祝筠点点头,“孙平说的应该不会错。”
高照起身徘徊。李骥曾告诉他,当年西秦王以谋逆罪处决大公子。而王姬身边人的说法则是大公子因神谕丧命。为何消息对不上,是谁隐瞒了真相。
“将军……”祝筠上次见将军眉头皱的这么紧,还是查徽州败军案之时。
“你且休息吧,昨夜辛苦。六儿,随我走一趟。”
高照佩着重剑,带着陆六不知去往何处。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可以听见不远处传来女子凄厉的个歌声。天色渐暗,祝筠再也支撑不住,伴着若隐若无的歌声沉入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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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每年的三月三都是一场盛事。在幽州城西北,伴随着旭日升起,盛大的上巳节祓禊祭礼就会拉开帷幕。那里有一条朔河,一条与众不同的河。其它河流溯流而上,源头是天山,而沿着朔河向源头走,会来到广袤的草原。
曾经,有一人沿着朔河北上,遇见了他一生的羁绊。
离祭台不远的小土坡,大家主一袭青衫坐在石头上,那匹白马悠闲的低头吃草。
“公子,都已经准备妥帖了。”穆云上身旁,瞿万恭敬道。
大家主居高看得清楚,祭台和往年一样修缮的庄重伟丽,下人们忙碌洒扫,巫师们重复着流程确保当天不出一丝纰漏。其实,西秦王在位时,那方祭台就存在了。只是当年帝王祭天用的祭台,现在成为幽州百姓祓禊祭礼的祭台。
“我始终不愿将尽隐大哥安葬在那里,”穆云上眺望着祭台西北的殿宇——曾经的皇宫,而今的陵墓——他举着酒壶像是对瞿万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可是如果不葬在那里,又该如何将他收敛下葬。”
“公子,您怎么和王姬一般多愁善感起来。”瞿万揖着手,侍立在侧。
“尽隐大哥真是让人钦佩啊,如果他还在世,我会永远离开阿依,”穆云上干了一口酒,然后补充道,“哦,还会带着慕容知一起离开。”
“二公子听到您这么说,会跳起来揍您的。”瞿万笑时,慈祥的像个长辈。
穆云上吐出一口浊气,仿佛瞬间清醒了,“混进城的那几个人抓到了吗?”
“他们的行踪追到长乐赌坊后就断了。我已吩咐几位司理制备画像寻人,还望公子宽限一日。”瞿万倏地严肃起来。
“赌坊不干净了,祓禊过后封了吧。”穆云上从容道。
瞿万稍有犹豫,片刻后道,“封了也好。明日过后,留它亦无用。”
穆云上摆摆手,倚着槐树又回到微醺的状态,“你去吧,按我说的做。”
瞿万颔首,转身离开。
穆云上抽出腰间的玉箫千言,随心吹奏起来。淡雅的青衫映衬着火红的珊瑚穗,箫声飘扬音中似有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