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送尽东风过楚城
上回说到,霍青成为沈朝翼偏将之后,前去查验郎崖粮仓,正遇上胖主簿的儿子遇险,眼看要丧命于马蹄之下,霍青连忙出手,击退马匹、救下孩子。接下来,他从传令骑士处得知了一个消息:沈东楼率领金龙军团,连战连捷,击退蓝鹰军先头部队之后,又攻破了蓝鹰军章夜城外的壁垒。面对这个胜利消息,霍青心情复杂,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而接下来查验粮仓,他更是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不少粮仓是空的,里面的粮食早已被沈朝翼私自卖掉。霍青没有像以往那样冲动处事,冷静下来,审时度势,决定对此保持沉默。
深秋寂寥,木叶萧萧,冰河水寒,飒飒北风似刀;
白云悠悠,霜栖万木,黯然魂销,六曲屏山梦遥。
阴雨已停、暖阳融融,郎崖城中的阴冷,未见半丝缓解。
冷风戚戚、凉意瑟瑟,郎崖城东的汜水,依旧清澈长流。
汜水河边,长着一棵粗大悬铃木,主干粗壮,枝干舒展;
树叶早已掉光,光秃秃的树杈,依旧纵横交织、四面伸展,尽情展示其宽阔树冠;
最外层树皮,已彻底干枯,裂成一块块儿碎片,碎片间缝隙中,刚长出黄绿色新皮,时隐时现,远远看去,犹如一道道冻裂伤口;
一片片宽大落叶,形似手掌,落于树根周围,随风而舞,落入江水之中,漂于江面之上,顺流而去……
不知何处,飞来一只喜鹊,或许是飞累了,落上悬铃木树干,休息一下;
它震了震酸疼的黑色翅膀,挺了挺白色肚子,伸了个懒腰,舒服地发出几声清脆鸣叫;
江水潺潺,浊浪淘沙,鹊鸣啾啾,哽咽鸣笳,一派萧瑟僻静之景……
突然,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向汜水江边而来,宁静瞬间被打破,人声喧嚷、嘈杂喧闹。
这是一群黝黑消瘦、矫健干练的汉子,虽不是肌肉发达、虎背熊腰,但个个双眼冒光、精悍无比,这份凶狠彪悍,绝对是骨子里的。
秋风飒飒、寒意袭人,却挡不住汉子们如火激情;
他们来到江边,扒掉沾满泥土汗水的作训服,急不可待,将紧凑结实的身体,扑进冰凉江水之中;
犹如一条条灵活的大鱼,先扎个猛子,从头到脚,打水里先过一遍;
再将头探出水面,使劲一摇,将头发上的水滴,甩得四处飞溅,大吼一声:爽!
若有人从旁边过,估计会被眼前这道风景,震得目瞪口呆:
秋风凛冽,寒意深深,一群大小伙子光着强健肌体,将一盆盆凉水,兜头浇下;
有的用手或毛巾,使劲搓着身上黝黑的腱子肉;
有的则两人一组,彼此帮忙搓背;
凉水刺激之下,他们皮肤红润、散着热气,发出一阵阵爽朗笑声,尽情释放火一般朝气和激情……
这些人正是金龙军团郎崖驻守部队的士兵;
他们在野外训练之后,便纷纷来到江边洗澡。
湖畔旁边,几个洗完了澡、精力旺盛的家伙,围成一圈,正“拿大顶”,比比谁坚持时间长;
这种运动,时间一长,容易头晕眼花,很考验人的耐受力。
(注:拿大顶,也就是倒立运动,头朝下,脚朝上,两手贴地,身体或倚墙或不靠任何物体。)
果不其然,时间一长,其他人逐渐败下阵来,只剩下一个黑大个儿还在坚持,纯和自己较劲儿;
这黑大个儿身材高大、体型魁伟,照今天来说,身高得有一米八五往上;
黑灿灿一张大脸,又粗又黑眉毛下,一双大眼皂白分明,高鼻梁、大鼻头,一张大嘴,一呼一吸,气息沉稳;
一双似蒲扇一般的大手,加上一颗黝黑结实的大脑袋,三点着地,面色从容,纹丝不动。
周围看热闹的,蹲在地上,纷纷呐喊加油;
更有多事儿的,拿着两根黄瓜,当做鼓槌,捶地助威:“大哥,加油啊,挺住!哈哈……”
时间缓缓而过,黑大个儿越战越勇,毫无不适之色,眼瞅着要没完没了,不知从何处伸过来一只手,朝黑大个儿腋窝下轻轻一挠;
这一下,算是攥住了黑大个儿死穴,黑大个儿立马儿坚持不住,两条大粗腿,往下一落,向前翻了个跟头,就势起身……
倒立了这么久,换了一般人,早就头昏眼花、两腿发软;
这位黑大个儿,显然不是凡人,精神抖擞、哇哇大叫,一心要找出肇事者:“哪个兔崽子,给我捣乱?给我出来!臭小子!”
嘴上虽骂得狠,脸上却不见一丝怒容,明显不是真生气。
旁边有人递过根黄瓜,黑大个儿说了声“谢谢”,把黄瓜一掰两半儿,将前半部分,扔给别人吃;
他自己则拿着后半部分啃,张开大嘴,吃了两口,嚼得嘎吱作响;
一边嚼黄瓜,黑大个儿一边抬起胳膊,使劲儿耸了耸结实的肌肉,叹了口气:“唉,有劲儿没处使啊。”
话音未落,旁边有好事儿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大哥要不要耍耍兵器?”
这黑大个儿力大无穷,又有一身好功夫,此时正技痒难耐,闻听此言,顺杆而上:“说得是!”
遂来到旁边,取来兵器:一根铁棍,长约五尺,重六十斤。
那铁棍沉重异常,寻常人拿都拿不动,更别说用来当武器了;
黑大个儿将铁棍提在手中,却甚是轻松,根本不当回事儿;
他举起铁棍,舞将开来,飕(sōu)飕而响,密不透风,浑身上下,无半点参差,针扎不进、水泼不入……
舞到酣畅之时,黑大个儿一声长啸,纵身而起,将手中铁棍,挥成一道黑光,直朝河边一块巨石砸去;
那巨石,一者难挡铁棍坚硬,二者难挡黑大个儿神力,三者历经风吹日晒、已显颓势,只听一声巨响,火星四溅,被生生砸成两半!
众人看了,一齐叫好。
黑大个儿朝众人行了一礼,满脸不乏得意,就当此时,忽听远处一人亦大声喝彩:“好功夫!”
黑大个儿闻之,抬眼望去,见悬铃木之下,立着一人:
此人身着白衣、腰系玉带,相貌英俊、英气飒爽、高大雄壮、气宇轩昂:“这位大哥,好手段、好器械啊。”
黑大个儿见此人眼生,又是将官打扮,心下疑惑;
他乃是性情直爽、心直口快之人,既然不认识,便直言问道:“哎,你是何人?”
此人未及开口,有嘴快的先抢着回答:“他就是新来的偏将,叫……”
黑大个儿乃是性急之人,一听对方是偏将,心中蔑视之心顿起,又见对方虽身材魁梧、却长相俊美,便心中先入为主,已将对方当做了纨绔子弟;
至于对方叫什么名字,他就没兴趣听下去了,立刻开口,打断了旁人介绍:
“既然是新来的偏将,总该有些本事吧?”
黑大个儿圆睁二目,紧盯对方,眼神中满是赤裸裸的挑衅。
看到这里,大家不难猜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霍青;
霍青查过粮库之后,心情阴郁,便趁着天晴,到城外散步;
出城之后,听到江边人声嘈杂,一时好奇,遂向这边而来,正巧遇到士兵们洗澡,又看到了黑大个儿耍弄铁棍。
霍青是好武之人,见黑大个儿将一条铁棍使得行云流水、刚劲有力,赞叹之余,不禁喝彩之声,脱口而出。
一般来讲,在部队中,下级见到上级,都要礼敬有加、恭敬以待;
可这黑大个儿,得知了霍青的偏将身份之后,居然毫无尊敬之意,直接出言挑战。
看这阵势,霍青不由自主,联想到了青龙军团:
难不成,这金龙军团的郎崖驻守部队,也有“不服上级军官者,比武决胜”的特别传统吗?
想到老部队,霍青微微闭了一下眼,抑制住即将涌上眼眶的泪水,仔细瞧了瞧,那位一脸挑衅的黑大个儿;
奇怪的是,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兴奋,心中升腾而起,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
因为这份奇妙感觉,素来遇强则强的霍青,没有选择与之针锋相对;
而是上前几步,来到黑大个儿跟前,面带微笑,口气和缓:
“兄弟路过这儿,瞧见大哥正在演练,功夫了得,便不觉叫出声来,多有搅扰,还望见谅。”
黑大个儿见霍青彬彬有礼、言辞谦和,愈加认定,其心虚胆怯,心中便愈加瞧不起:“不必客套!”
他将手中铁棍,朝霍青抛过去:“来,耍两下。”
那铁棍本就沉重异常,又加上了黑大个儿一抛之力,一般人即便接住,也得带倒在地,狠狠摔个跟头。
眼见铁棍飞到半空、带风呼啸而来,霍青运起内功、蓄力于掌,趁着铁棍尚未下落之时,右手往铁棍上轻轻一拨,居然将铁棍反弹了回去;
同时收回右手,朝黑大个儿又是一笑,口气依旧不乏和气:“不敢不敢。”
黑大个儿见铁棍飞回,颇感诧异,愣神之间,铁棍已到眼前,忙一抬手,将飞回铁棍,接在手中;
接是接住了,但他的手,也承受了霍青这一拨的力道,虎口之处隐隐作痛;
黑大个儿将铁棍往地上一杵,借势缓解一下酸痛,再看霍青之时,眼神中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谨慎。
围观士兵都是有眼力的人,就这一招儿,便令他们忍不住对霍青刮目相看:乖乖,这小白脸儿有两下子呀。
争强好胜的黑大个儿,眼中充满兴奋,难得遇到一个硬手,岂能轻易放过,虽遇小挫,反倒愈加斗志满满;
他收起之前轻蔑,面色严肃、如临大敌,朝身旁一名士兵命令道:“去,给他个家伙。”
霍青心里明白:对手这是较上劲了,若不分出胜败,只怕此事难以罢休。
他与这黑大个儿素无冤仇,且见其武艺高强、桀骜不驯,更是起了爱才之心:兵刃无眼,万一有个闪失,可就不好了。
霍青摇了摇手:“不必了,兄弟我有事在身,就此告辞。”
他朝众人略一点头,欲转身离去。
眼见霍青要走,黑大个儿哪肯放他离开,一声大叫,一个箭步上去,抡起铁棍,劈头盖脸,朝霍青砸了下来……
霍青没走出几步,先听人声,后闻兵器破空之响,连忙转身,眼见铁棍兜头而来,稍有犹豫,必然要头破颅开、脑浆迸裂;
他不慌不忙、不闪不避,运起内功,抬起手来,竟一把将来到头顶的铁棍,硬生生握住!
这一棍着实力道不小,霍青虽握住铁棍,但身体一晃,两脚陷入地中;
他与人交手无数、未有败绩,对黑大个儿不禁暗暗赞叹:此人力量好生了得。
黑大个儿见霍青只凭单手,便接住了自己雷霆一击,心中又惊又怒;
遂大喝一声,运起力气,使劲儿往回拉,想把铁棍从霍青手中抽出……
霍青内功深厚、运力于手,紧紧握住铁棍不松手;
任凭黑大个儿怪叫连连,那铁棍依旧被攥在霍青手中,纹丝难动……
见夺不回兵器,黑大个儿急了,抬起右腿,一招高扫,直朝霍青头部而去;
这一招力道不轻,腿未到,风先至,将霍青额角垂发,已然吹了起来……
霍青微微侧身,右手继续握紧铁棍,左掌如刀,直劈对手腿面髌骨;
掌腿相碰,发出一声闷响,再看两人表情:
霍青面色轻松、神色淡然;
黑大个儿咬牙切齿、暗抽冷气,刚才那一下好疼,感觉小腿差点断了。
黑大个儿见不能硬拼,决定智取,他急中生诈,左脚一勾,卷起一撮尘土,朝着霍青眼睛扬去……
霍青武功绝顶、屡经恶战,对这种耍诈,岂能毫无防备;
他有心想要降服此人,遂将计就计,左手护眼,右手一松,让黑大个儿把铁棍夺回。
黑大个儿自以为耍诈奏效,还未及得意,只见霍青一声长啸、纵身而起,化作一道白光,凌空飞脚,迅疾而来;
黑大个儿吃了一惊,本想用铁棍横扫对手腿部,但怎奈对手速度太快,眨眼之间,已到眼前;
瞬息之间,黑大个儿只得举起铁棍,横在身前,硬接下了霍青这一脚……
砰的一声,黑大个儿顿觉虎口发麻、倒退数步,方才站稳;
一时之间,他感觉胸口气闷、血气翻涌、眼冒金星,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黑大个儿站在原地、缓缓调息,等缓过劲儿之后,再一瞧手中铁棍,不禁张大了嘴巴:
六十多斤的铁棍,居然被踢弯了!
到了这会儿,黑大个儿明白了,自己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而且瞧着人家这意思,似乎还未尽全力,再打下去,只能自取其辱;
他倒也爽快,见打不过对方,遂哈哈一笑,将弯曲的铁棍,往地上一扔,深深跪了下去:“我输了,愿听凭发落。”
霍青被挑战之时,就觉得这黑大个儿性情直率,是个可交之人;
如今见其认输痛快,更觉得此人襟怀坦白、光明磊落,对其愈加欣赏;
于是,连忙上前将黑大个儿扶起:“以武会友,胜败何妨,这位大哥言重了。”
围观士兵们,见霍青赤手空拳、轻描淡写之间,便将黑大个儿击败,武功之高,闻所未闻,对其已然佩服之至;
现在,见他得胜之后,又谦和处事,并不挟胜欺人,愈加好感倍增。
士兵之中,有两人认识霍青,就是之前在将军府前当值的两名卫兵;
今天,见黑大个儿挑战霍青之时,他俩也曾想予以劝说;
但是,一者,黑大个儿那会儿,一心想要与霍青一决雌雄,别人的话,根本就听不进去;
二者,两人听闻过霍青的声名事迹,也想瞧瞧,这位曾经大闹龙城的霍青,到底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还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如今见霍青人品武功俱佳,对其更加钦佩,连忙上前,将霍青介绍给众人认识。
得知这位新来的偏将,就是霍青,黑大个儿摇了摇头,大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脑门:
“敢情闹了半天,我这是跑到关公跟前耍大刀啊!”
他上前握住霍青的手:“我叫简凡,简单的简,平凡的凡。能与你相识,实乃三生有幸。”
简凡不由分说,拉起霍青就走:“甭废话了,走,咱们必须得喝两盅去!”
其他士兵跟在后面,也是纷纷响应:“走,一定要喝个痛快!”
一听要喝酒,霍青微微皱了下眉头,他素来不喜欢喝酒;
一方面,各种酒,他都尝过,感觉难喝得要死,难以理解,怎么会有人对这种东西,如斯痴迷;
另一方面,他童年记忆中,父亲霍瘸子经常喝醉了酒之后,殴打母亲和他,这也使他对酒,充满厌恶。
若是换了以前,霍青定然会矢口拒绝;
可此时的他,已不是过去那个,只凭喜好善恶处事的单纯少年;
尤其是饱受排挤、诸事不顺之后,他格外需要一群志同道合、性情相投的朋友。
霍青就像过去在青龙军团那样,朝简凡胸口捶了一拳:“好啊,就怕酒太少,不够喝的!”
简凡见霍青毫不扭捏、爽快答应,更加开心,紧握着霍青的手不放,一直拉回到郎崖城军营之中……
正如:梁山兄弟,不打不相识。
虽然与简凡发生了一点小摩擦,但结果还算不错,收获了一群不错的朋友。
这算是霍青来到金龙军团之后,遇到的第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接下来的酒宴之上,又将发生什么事情呢?他们会把酒言欢,还是不欢而散?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一百三十七章《吹角当城汉月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