烨云迟语气重重地,“穆小晚,你把自己的欲 望压得真低!”
他想通过给穆小晚下诊断书来抱怨,烨云迟语气柔和了许多,接着道,“你可知,你内心并不丰足?”
穆小晚刚告诫自己,只要自己不再开口回应任何,总不能还吵得起来?
可他烨云迟就是有办法,每句话都让穆小晚想笑、想反驳。
穆小晚皱着眉,用八婆的语气,讽刺道:“你听听、你听听你这话!可笑不可笑?方才都那样了,还跟我胡扯欲望高低!倒也是,云迟大人欲望高!比我高!”
穆小晚原本的话更难听!说他一个浪荡子,还好意思指责别人内心不丰足!
她更想咄咄逼人地质问烨云迟:你欲望高,你对哪个女人欲望不高?
“真不知,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在这装傻!”烨云迟直摇头,哼笑无奈,毫无办法,穆小晚所说的,同他想让她明白的,驴唇不对马嘴。
“我听得懂、听不懂不重要!云迟大人倒是说说,怎么做才内心丰足?教教我?”
“穆小晚,你用你的耳朵听着!我倾慕于你、心悦于你!你听懂了吗?”烨云迟俯下身,双手分别轻轻拽了拽穆小晚的一双耳垂。
咦?这猝不及防地告白!?
穆小晚拧着眉毛,充满疑虑,又听他一字一句深情地娓娓道来:“我原本以为,我这样活挺好,倘若没有遇见你。无论你信或不信......穆小晚,我总想离你近一些、再近一些,我总忍不住想与你独处、忍不住想知道,你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去钱来山的这些日子,于我而言,是折磨。我也不知怎的,疯了一样想见你......”
不知为何?穆小晚听着听着失了神,一则,被眼前这个无数女人仰慕的男子告白,先不管是否真心,都是一种不可否认的恭维和心理奖赏......这种恭维感,在她过去那个漫长的梦境里,不是没有体会过,她知道,这种恭维感,会让她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对自身魅力都能够充满自信;
再则,即便烨云迟多么地深情,这些语言,仿佛无法真正地打动她,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可以相信瞬间的只言片语,可一旦扯到永恒,她就会立刻否定当下的一切。
她当然知道,永恒不存在,即便存在,也需要瞬间作为起点,但她对于这个问题,无解。
穆小晚抬头迎着烨云迟流动的眸光,看他努力深情地解释......深情,会在一瞬间没有缘由的取得信任感,会令女人冲动地、不顾一切地只想跟他走。
穆小晚自察式地体验着这种冲动!同时,她也清醒地自查自纠。
况且,她还要让烨云迟也清醒清醒!于是,穆小晚无情地打断了他。
“三生有幸,能成为你的心魔,可这并非我本意!”
“这、就是你的答复?”烨云迟惊成了凉石,脸上还伴随着被打断、还没来及收起来的爱慕之情,“为何如此残忍?”
“别拿你沾花惹草式的喜欢来打扰我,同样,更别拿你高超撩拨的手段来叨扰我。”穆小晚紧接着第二锤!语气的温和,丝毫不影响她的果决。
烨云迟的情感,从未、从未被捶打得如此彻底!
他明明见过穆小晚真情流露的时候,她善良、敏感,他心中裁量过穆小晚会怎么回答,他自认为自己能猜透女人心,哪个女人不愿意被真心爱慕?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女人又变了一个人!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可他冤枉啊!他不是沾花惹草、更不是在撩拨!起码,对穆小晚不是!
“穆小晚,在你眼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撩拨?都是沾花惹草?我所说的每个字,你都不信,是吗?”烨云迟想解释地同时,想要答案。
穆小晚冷静地打量着烨云迟的脸庞,轻声道:
“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在犹豫,要不要信你?
“只不过,当人还在犹豫要不要信的时候,便是不能信的时候!
“在我这里,信,则全有;不信,则全无,没有中间似信非信的转圜余地。大人,我并不想冒险,更不想白费大人的用心!”
听完穆小晚这番话,烨云迟气得脸色红一块、紫一块、白一块,他勃然变色的同时,仍想着讹诈套话,道:“穆小晚,你果然是口是心非的小人!方才,我分明看到你心中窃喜,却故意跟我扭捏作态!不是吗?”
“你这话有一定道理!窃喜是有的,可扭捏?绝无此种可能。”
穆小晚察觉到他的疑惑,并不想让他不明不白,继续揣度自己,她深知此事非同儿戏,便继续解释道,
“我最喜欢玩世不恭的男人、深情反差的样子,这会正反馈我对自身魅力的评判——,或许你听不懂,简单说就是,我的光彩夺目,让你变了个人。比起你含情脉脉的样子,我也会生出想要戏弄你的冲动,想看你求而不得,想看你这样的人,爱憎欲、贪嗔痴,想看你怨憎会、爱离别......但我克制住了!我不想折磨你,因为你并未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不想给你希望,更不想因为我的小阴暗,延长对你的折磨。哪怕我错怪你了,你确真是一片真情的话,那么,我权且当真情对待,也仍会作此回应。”
穆小晚自觉自己坦诚到了决绝的地步。
然而,烨云迟听下来,她这话说得,要说委婉是有几分委婉,但更多的是傲娇,说到底就是不信他烨云迟是真心的呗!起码烨云迟是这么理解的。
“哦~那我该感恩戴德,你手下留情了?”
“不用客气,云迟大人。”她故意嬉皮笑脸道。
烨云迟脱口而出的是抱怨,也是讽刺,但穆小晚看到的他,却莫名多了几分村野小娇夫的气量!
穆小晚并不气,某些时候,她暗自庆幸,还好烨云迟不是个纯情之人。在感情里,她不喜欢伤害纯情的人,毕竟伤害一个纯情种子要历经十个渣渣才还得上业力,她可信这些了!
伤害一个情场老手,她自然是可以直白、残忍些。乱给别人希望,就跟乱给别人灾难一样。再说了,她根本不想分辨,烨云迟几分真、几分假。
“看来,只有我一人兵荒马乱......”烨云迟眼底透露冰凉。
“云迟大人的意思无外乎就是——你此刻多么的痛苦、煎熬?”
“怎么?你有办法?”烨云迟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期待答案之意。
“有啊,很简单——谁痛苦、谁改变;谁改变,谁受益!”穆小晚就像在说跟自己不相干的话题。
“聪慧的师妹,此话怎解?”烨云迟仍然话中带刺。
“大人,这事儿,你得这么看:倘若你的痛苦,是因真心遭到拒绝而产生的,那就要及时收手,这一招,我教你个词儿——止损!意思是,做买卖的时候,亏损到一定程度,就彻底卖出,避免亏更多。感情上也一样,只要没有过度的欢喜,便不会有极度的悲伤;
“倘若你的痛苦,无关真心,那我的拒绝,就只是刚刚好,撞到了云迟大人男女之事的兴头上......”
说到此处,穆小晚还拍了一把烨云迟的肩膀,一副经验老道的样子,打包票道,“你只是在兴头上,过了这阵子,便会好起来,信我!毕竟,我是不会因为你的征服欲而沦陷的。再者,你难道不知,人和世事大抵如此,靠近了,都不壮观。你我之间,何必太近?不是么,大人?”
烨云迟黯然无光地看着穆小晚滔滔不绝、苦口婆心那样儿......
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样子,小嘴还叭叭的,烨云迟心灰意冷道:“你可真周全!无论我是何种情形,你都给我安排得很妥帖,真情、假意,两条路,你都有法子......可惜了,我的痛苦,却都不是......”
烨云迟又叹了口气,扭头背过身去。
“什么止损不止损......止损?!”烨云迟顿了半晌,像是明白了什么,眺望暴雨夜色中的观文湖,自言自语道:“原来,你把感情当作买卖,生怕自己亏了本......原来,我才是一腔情意喂了狗......”
穆小晚自然是听到了,可她并不想接话。
“穆小晚,你来这世间走一遭,仿佛像没来过一样!”烨云迟忽地转过身,问:“你爱过什么人吗?”
这话被他问出了一种探索发现的纪实感。
“你怎知我没有爱过人?”
“是吗?谁?”
“你不认识!”
“是你梦中之人?”烨云迟通过全方位地判断,结合穆小晚身世,以及上次醉酒之事,推理的。
见穆小晚不正面回答,烨云迟情绪上来了,一把捏住她胳膊,咄咄逼人:“那你究竟喜欢怎样的男子?”
“守男德的。”
“什么????”
“守男德的!”
这出乎意料、斩钉截铁的答案!
此时,正好响起的惊雷,十分应景!比起前面穆小晚那些话,这更让烨云迟五雷轰顶!他不敢当玩笑话来听,但“守男德”这三个字,却真真儿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
毕竟,他一个头顶着“大丛第一俊郎”称号的人,都没要求穆小晚要守女德,她反倒来要求他?
烨云迟也不是不要求,只不过他从没想过这一层面的问题。
他愣神许久,还是进一步确认:“你的意思是,你喜欢的男子,须得是处子之身?”
“是啊,”穆小晚没心没肺地点头,“你是吗?”
“......我不是......”烨云迟瞬间就怂了,缓缓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那对不住了,我喜欢守男德的。”穆小晚没心没肺又重复了一遍。
半晌过后,烨云迟倒吸一口凉气,终于问出了一个他实在不想问的问题。
这问题,原本烨云迟本人并不在意、更不执着,只因他心中原本是有答案的,可今日穆小晚这一出,让他不得不计较一番。
烨云迟忿忿道:“那我且问你,你可是处子之身?”
“当然不是!”穆小晚轻描淡写用了“当然”二字。
“......什、什么?”烨云迟瞳孔十级地震,他压低了音量,不可置信,道,“你不是!你要求我是?”
“错!云迟大人,我要求我未来夫君是,没要求你是!”
烨云迟急得直摇头,“不对、不对!你看看你、穆小晚,你不是,你凭什么要求别人是?这不公平!不是吗?”
烨云迟被这骇人听闻的观点持续震懵。
“总会有人屈服于这种不公平,甚至甘之如饴,不是么?”
穆小晚用最温顺的语气,放出了最嚣张的言辞。
“你在同我讲玩笑话?”
“并没有,”穆小晚逐字强调,“所以我说了嘛,你我终归不是同路人!”
任谁在场,都会认为穆小晚在玩闹,可此时的烨云迟却不敢这么认为,他想起以往一些有迹可循的瞬间,在鹤鸣酒肆穆小晚说的一些话、她唱的海王,还有隐隐约约在她醉酒后,她同父母说的那些话,她对亲情的态度,都在说明一件事——搞不好穆小晚来真的!
那他岂不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他宁愿半信半疑——多么无奈的内心抉择!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力不从心的慌张,是一种信息过载的凌乱!
可笑的是,他第一时间竟然不是问“那人是谁”,而是在困扰“公平不公平”。
说到底,穆小晚果真不喜欢他!
“看来,我确真是你心中,数一数二的海王了......”烨云迟强颜欢笑道。
穆小晚看他一个大男人,此时的落寞神情,完全失去了食物链顶端的傲娇姿态。
真没想到处子之身的双标,对烨云迟打击这么大?虽说,这只是为了张狂,并非她心中执念。
不过,这样也好。
“云迟大人......”穆小晚正要催促烨云迟送他离开。
烨云迟忽地掷地有声:“放心吧,我不会僭越了。”
“你说什么?”穆小晚心头一沉,不敢确定他这么正经。
“我是说,我往后再也不会僭越了!”他一脸认真。
穆小晚看着他睫羽下的黯然,小心翼翼地点点头,突然就不敢长篇大论了。
“再陪我片刻,便送你回去。”烨云迟转头望着湖面,他显然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穆小晚松了口气,此刻不便再多要求什么,看他那样子,应该是再呆个一时半刻的,就送她回去了。
依他吧!唉~
谁知,这跌宕起伏的夜晚,远远没有结束。
二人在接下来的漫长时间里,又一次开启了沉默。
雨势丝毫不减。
烨云迟把穆小晚晾在一边,侧卧于凉亭靠背,眺望一片漆黑的观文湖,穆小晚坐在石凳上观察他,觉得整个氛围都烘托出——烨云迟手里就差一壶酒。
烨云迟就这么直愣愣,看着雨夜发呆,还非得让穆小晚见证。
既然,烨云迟他想静静,小晚便自己寻了凉亭对角,离烨云迟最远的靠背坐下,她从没好好欣赏过雨夜唤日阁,从映帘亭望向殿宇,极目所在之处,环湖康衢高悬的六方宫灯,灯火隐约映照出密雨飘洒,雨绒一致、朝一个方向落下,像微型瀑布,而灯火不曾照耀的地方,除了在风雨中摇曳柳叶,丝毫不受雨的叨扰......只因看不见的雨,仿佛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