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李黑眼倒是喜欢姓吴的这一点。喜欢他时不时莫名其妙看自己的眼神。好像一颗无人在乎的小草终于被提到台面上引起特别重视一般。
如果遗传基因不出现变异的话,他儿子估计也长得挺人模狗样的吧。
做他儿媳妇比做李冒的女儿好也不无可能。
除了那眼神,姓吴的倒是人畜无害,随他去吧。
不过,再长大些的李黑眼,终于明白那眼神里透着一股疼惜又或者是某种保护欲也有可能是其它复杂的情愫。虽如此,但也是出于一番真心。
你们别责怪李黑眼自己也不想方设法自学什么的?说得轻松,对于一个没上过学的小孩,如果没有人先告诉你一加一等于二,你会知道等于二吗?
当然,不过打个比方而已。即便没上学,李黑眼也知道一加一等于二。她又不是傻子。
当然,这些都是她上学之前的事了。
李黑眼径直走向餐桌,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桌上摆着各色菜品。平时她是万万吃不到这些美味佳肴的。杜鹃在家的时候,好歹会将土豆弄成土豆泥,辣白菜炒土豆,炝拌土豆丝。
她不在家的时候,李冒总是只会炖一碗干巴巴的饭,外加两颗水煮的土豆就这样把她打发了。那土豆整个圆圆的,连切都懒得切,更是一点味道也没有。
看着一桌的玲琅满目色彩纷呈,李黑眼一眼就看向中间最显眼的那一盘。
烤鸭还泛着油光点点,一股香味灌进鼻孔,李黑眼两眼放光,只觉口中干燥,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喉咙口生涩不已,干燥感愈加深沉。
这种感觉迫使她随手拿过酒瓶一骨碌喝了几口,有些青涩,有些苦,有点麦芽香,比起橙汁来说,还是难喝了点。
重要的是,倒是挺顺滑,挺清爽,好像也挺解渴,至少喉咙口比刚才舒服多了。
也不知道李冒为什么如此爱喝?难道也为了解渴?
接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很友好地发出‘咕咚’一叫。
她饿了。饿得很真实。前胸贴着后背。那咕咚声就像一阵哀鸣,张着血盆大口,任意都将被一口吞没,还未有完全停下来的意思。
于是,咕咚声驱使她扯了一个鸭腿,直接塞进嘴里。刚准备咬,李冒就叫了起来:谁让你喝我的啤酒了?谁让你上桌吃东西了?这些是你能喝能吃得吗?
李冒的反应慢了半拍,可能被她的举动惊住了,感到意外了,不可思议了,花时间傻了一会。
李黑眼弱弱地一句:“可我渴了饿了。”
李冒面色严肃:“渴了喝水去啊,饿了也不能吃。”
李黑眼:“为什么他们能吃,我就不行?”
李冒:“他们是客,你是什么?”
李黑眼急了:“我是你女儿。”
李冒冷笑:“女儿?你个赔钱货!”
听到这话,李黑眼盯着李冒,从她的眼里喷出一样东西,星星之火。
即便只是星星之火,她也从来就没有这么勇敢过。就像刚才那样。
姓毛的:“没事,吃吧。小孩子饿了。”
李冒一把夺过鸭腿扔进盘子:“别吃了,大人聊天,小孩子在这里瞎搅和,成何体统?快给我下去!”
环眼贼见势,在一旁故意扯起一角鸭腿,一边啃一边冷笑着,就像在看一出精彩逗比的不用花钱的戏码。
他眤着李黑眼,幸灾乐祸的表情写满了对白:想吃啊?哈哈哈。活该!这就是你的报应!活该!哈哈哈。
李黑眼那时的心像裂开了一道口,一边往外放血,一边像被白色的油漆往里注入,最后完全被填充被包裹。流吧,流吧,流干了,也就不痛了。填吧,填吧,填满了,也就心死了。
如果在平时,她肯定和环眼贼闹起来了,但此时她懒得理会他,只是盯着李冒的脸。她也从没这么盯着他看过。发觉他和杜鹃故事里的那个丑男人一样自私自利。说不上他丑,只是正常的五官贴在他脸上,聚集在一起无论怎么也看不顺眼。
李冒该不会就是杜鹃故事里的那个‘丑男人’吧?
姓毛的:“李冒,小孩子嘛,饿了想吃不是很正常。别搞成这样。”
李冒:“你别管。这是我的孩子,我的方式。”
姓毛的只好闭嘴了。
最终,李黑眼没有燃起星星之火,只是就让它那样安静地保持着,轻舔挑逗自己灼热的痛苦。不愿意熄灭,又不敢跃起。
于是,她乖乖地离开,乖乖地上楼,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姓毛的:“李冒啊,我就说你家娃儿怎么这么有教养,我们在的时候,从来都不上桌抓东西吃。”
环眼贼:“是啊,不像我那个同事,上次邀请我去他家做客,那娃可是一看见吃的,就跟苍蝇似的扑过来。大家都还没开动呢,摆好的菜色就被拨弄地一团糟。我当时本来挺饿的,搞得我都没什么食欲了。”
李冒:“这你们就不懂了。小屁孩能懂什么规矩,告诉你们,不用费什么口舌教,见效慢还不一定管用。”
姓毛的:“这么说,你都成育儿专家了。”
环眼贼:“那你倒说说,什么管用?”
李冒:“你只要管。怎么管?不听,你就给我吼。吼了不听,你就给我打。打了不听,你就关,要么饿。就这么简单。”
环眼贼:“严父出高徒啊。你够逼格。”
李冒:“当然。你看看她,多听话。自个上楼去了。来来来,干咯。别让一个臭丫头扫了我们的兴致。”
碰杯的声音。
李冒:“大家说我们快乐吗?”
异口同声:“很快乐。”
李冒:“我们有情吗?”
异口同声:“很多情。”
李冒:“我们有机会吗?”
姓毛的:“没机会咯。”
李冒:“怎么没机会?”
姓毛的:“男女之间不喝酒,一点机会也没有。你说得机会指这机会?”
环眼贼:“难不成还能睡别人老婆?在座哪一位不是有家室的人啊?”
姓毛的:“听说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那家女的30有几还没出嫁,没准还是个处的,你可以找她试试?”
环眼贼:“绝对不可能!女人也有生理需求的好吧,30有几耐得住寂寞?没准啊,睡过的男人可以从街头排到街尾咯,谁敢碰?小心得艾滋病。”
姓毛的:“难怪嫁不出去。不像杜鹃,10几岁就给李冒生娃了……”
环眼贼:“李冒,话说你家杜鹃可是我们这几位当中老婆最漂亮的,当年你就是这么把人灌醉,酒后兽性大发,然后把人给办得?”
哈哈哈……齐欢笑。除了姓毛的,嘴角的笑容显得格外的牵强。
李冒: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我要不把她尽早给办了,还等着你们中的谁抢先一步不成吗?话说当年你们可是对杜鹃也有意思?
姓毛的:瞧你这话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李冒:我说的不是你。
环眼贼:那你意思是,说我了?
李冒:除了你,还有谁?你还不敢承认吗?
环眼贼:那你倒是说说,我当年怎么着你了?
李冒:要我说是吧,好啊。当年也是这样的情形,我在厨房给你们一个个烧菜,当我端着烧好的菜往客厅走的时候,你猜我看见什么了?你竟然握着杜鹃的手,亲了一口。你他妈的竟然背地里勾引我老婆。
环眼贼:当年她还不是你老婆。
李冒:那也是未婚妻。怎么,你承认了?
环眼贼:是又怎么样?承认又怎么样?没结婚之前,恋爱自由。
李冒情绪激动:你……
一拳挥了过去。
环眼贼:你竟敢揍我?
李冒:揍你怎么了?
环眼贼:行啊你……这都快十年了,你还记着?
传来哐当的声音。两个像是打起来了。姓毛的在一旁劝架。
李冒:君子报仇,十年不完!
环眼贼:你他妈的是君子吗?我就说当初怎么杜鹃突然一下就拒绝我,原来你就是用这种下三滥手段把她睡了?还自称君子?
李冒:是又怎么样?老子的未婚妻,爱怎么睡怎么睡,天经地义。
环眼贼:你他妈的就是一坨屎!你他妈的就是一怂包,软弹,要一个女人来养,就会吃软饭,自己屁本事没有,算什么男人,简直丢了男人的脸。
李冒:你他妈就一个妻管严。窝囊废。
……
李黑眼觉得可笑,李冒更可笑。九年前他怎么不当场对质?花精力和错误的对象周旋,记恨,真正的凶手却逍遥法外。
她把这种吵杂声拒之门外。她已经厌烦听这样的声音了。这种声音早已灌满了她的耳朵,血液,骨髓,细胞。这些全部聚集起来产生的高分贝早已震破她的耳膜,颠覆她的身体。直到再也不能震破,再也无法颠覆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