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就到了麦黄时节。
我在外婆家一连玩了好多天,越来越想家,想念房前屋后的那些花草树木……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外婆拿着笤帚打扫庭院。我正蹲在水缸旁边的泥墙根下,全神贯注地和土鳖虫(地乌龟)玩“捉迷藏”的游戏。
突然,外婆愉快地大声喊道:“丽文,快看——你的妈妈来了!”
我朝外面望去,妈妈真的向我们走来了。她穿一件白衬衣,一条毛蓝色的长裤子,头上梳着两根挽起来的麻花辫子,身后背着个大背篓。
我又惊又喜,一面奔跑,一面大声喊道:
“妈妈——”
“哎——”
母女相见自然是亲热无比,妈妈将我搂在怀里。我和她脸挨着脸,心贴着心。
她微笑着问:
“丽文,怎么穿着小阿姨的衣服?你的衣服呢?”
“外婆给我洗了,晾在竹竿上。”
外婆眉开眼笑地看着我的妈妈。
“小鹰,丽文在我们这儿乖得很!我种菜,她捉虫;我做饭,她生火、烧柴……这几天,她没有看到你,好懂事哟!”
妈妈粲然一笑:
“呵呵,我来接丽文回去,顺便找一背篓猪草。”
坐了一会儿,我们就要回家去。
妈妈摸摸竹竿上晾晒的衣服。
“丽文,你的衣服已经干透了,快拿去换吧!”
我换上自己的衣服,拉着妈妈的大手,恋恋不舍地望着外婆。
外婆拉着我的小手,笑眯眯地说:
“丽文,跟你的妈妈回去吧。反正路很近,随时都可以来耍。”
分开的时候,我感到难过,什么话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是连连点头答应。
一路上,妈妈忙着找猪草。我就在距离她不远的田埂边采摘桑果吃。我把那些乌黑发亮的桑果采摘下来,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喂妈妈吃。
田埂边的鱼腥草变得又老又瘦,一朵朵白色的小花从片片绿叶中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路旁几株窄叶野豌豆已经“草老株黄”。墨黑色的豆荚经不起风吹雨打,一个个都炸开了花,绿豆似的种籽洒落在地。枯萎的藤蔓上,还残留着少许干瘪的豆荚——野草就是野草,无人管,无人收,任其自生自灭。
不远处,农民在收割黄澄澄的油菜。他们既分工又合作:割的割,收的收,捆的捆,挑的挑……暖暖的风抚摸着金色的麦穗,掀起层层麦浪,一波连着一波,一浪赛过一浪,沙沙作响。成群的鸟儿在麦地里欢快地叫着,跳着,啄食麦粒。
妈妈割下一大把绿油油的蒌蒿,丢进身后的背篓里。
“这些天,多留神观察,等到地里的麦子一收割,你就背上小背篓,出来拾麦穗。……就在我们生产队里,千万别跑远了!”
“知道了。妈妈,我也可以提着篮子拾麦穗,为什么非要背上背篓不可?”
“一只手要挽竹篮,另外一只手要拾麦穗,不方便。背上背篓就不同了——可以双手并用。你说说看:是用一只手方便,还是用一双手方便呢?”
“妈妈,当然是用一双手方便了。”
“你想想,我们把背篓背在身后,一点也不碍事。若是跨着竹篮走在麦茬地里,总免不了要磕磕碰碰,那样很容易摔跤。如果不小心一头栽下去,麦茬戳到眼睛上,可不得了。”
“万一麦茬戳瞎了眼睛,就成了‘独眼龙’,好可怕哦!——妈妈,爸爸给我编好小背篓没有?”
“你进屋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我们边说边走,不觉已经到了家。院子里冷冷清清,只有辛勤的小蜜蜂还在“嘤嘤嗡嗡”地飞进飞出。
“妈妈,我好多天都没有看见爸爸,他到哪儿去了?”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参加集体劳动去了。”妈妈说着,从土墙上挂着的布鞋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我一进灶房,就东张西望,仿佛第一次来到这里似的。八仙桌上,仍旧摆放着一碗老坛酸菜,其余什么也没发现。显然,我不能指望有什么好吃的了。餐桌下面,放着一个崭新的小背篓,看上去很漂亮。我满心欢喜,这个可爱的小背篓成了我最喜欢的玩具。回头看看,母鸡正蹲在窝里,低着脑袋,用嘴巴翻动身子下面的蛋宝宝。
“妈妈,小鸡到底需要多久才能孵化出来?外婆家的小鸡娃好可爱,我想要几只小鸡。”
“孵鸡需要三周,孵鸭需要四周,孵鹅的时间最长,需要五周。”
“唉呀,那么漫长!还要等几天?”
“快了,大概三到四天。一会儿,让它们踩水看看。”
“啊!鸡蛋踩水?怎么回事?”
“你一看,就知道了。”
妈妈端来一盆温热水,抓一把米,撒在地上,引出窝里的那只母鸡。趁着它出来啄米吃的时候,妈妈小心翼翼地拾起鸡窝里面的蛋,一个一个轻轻地放入水中。我们蹲在地上,仔细观察。蛋宝宝有的一动不动,有的浮在水面上摇摇摆摆,很有趣!
“你看——小鸡在蛋壳里划船呢!那几个不动的鸡蛋出问题了,要淘汰。待会儿,我拿出去扔掉。”妈妈说。
“反正都要扔掉,那就敲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待会儿,再处理它们。我先把这些有生命的鸡蛋放回去,免得蛋壳里面的小鸡着凉。”
妈妈把会划船的鸡蛋放回鸡窝里,轻轻敲开一个被淘汰的鸡蛋。果然,里面的液体浑浊不堪。一股刺鼻的恶臭味儿迎面扑来,真令人作呕。
我一面转过身子避而不见,一面用手捂住鼻子。
“哇——好臭哦!我受不了了,拿走,快拿走!”
“马上,我拿到外面扔得远远的。”妈妈说着,拾起那几枚被淘汰的鸡蛋,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花母鸡吃得饱饱的,喝足了水,又飞到鸡舍上面,蹲在鸡窝里孵蛋宝宝去了。
我期待着,盼望着,小鸡们能够快快破壳而出。我想:这些天,周围会有什么变化?哦,房前屋后的花草树木长得怎么样了?小猪们一定是在外面活动。它们跑到哪儿去了?我迅速掩好门,朝屋外跑去。
“妈妈——我到外面去看看,门没有锁。”
“嗯,别跑远了!”
“知道了。”
我光着小脚丫,出门后往东行,一路走走停停看风景。
微风吹来,像母亲温柔的手抚摸着脸庞,暖洋洋的。树上的杏子开始微微泛黄,越来越醒目了。屋后的蓖麻树宛如一把撑开的紫红色的雨伞。凤仙花苗儿嫩嫩绿绿。魔芋的秆子斑驳陆离,看上去就跟豹纹一样,又酷似一条条直立的菜花蛇,让人望而生畏。一只黑褐色的蟾蜍静静地躲在沼气池边的阴暗角落里,仿佛睡着了一样。一方废弃的石槽上,长满了青绿色的苔藓,里面积满了污水。成群结队的孑孓摆动着灵活的身子,快活地游来游去……
竹林中,鸟儿们正在枝头欢乐歌唱。地上落满了枯黄的竹叶,草丛里有几枚破碎的蓝色的蛋壳。咦!怎么回事呢?我抬头望去,惊讶地现:高处的竹枝上,有几个用枯枝和竹叶搭建成的鸟窝。里面的雏鸟伸长了脖子,“叽叽,喳喳”地叫着。风中飘来一阵阵淡淡的清香,寻着花香望去——高大的女贞树上,米白色的小花开满枝头。成群的蜜蜂和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走过一片茂密的绿荫地,就到了屋后蓊蓊郁郁的桔树林。一行行、一列列的桔子树,如同士兵一样站得整整齐齐。碧绿的枝叶衬托着洁白的花朵,如同一把把撑开的花雨伞。青枝绿叶中点点白花,灿若星辰。成千上万的小蜜蜂,哼着欢快的采蜜曲,在花丛中钻进钻出。南风轻轻拂过树梢,洁白如玉的花瓣儿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犹如隆冬时节的雪花飘飘洒洒。黄土地上,堆积着一层雪白的柑桔花。抓一把闻闻,连泥土都带着醉人的花香!
我蹲在柑桔树下,低着头,把那些零落的花儿拾起来:一朵,两朵,三朵……突然,一种莫名的感伤从心底油然而生:多么圣洁,多么芬芳的花儿!就这样悄然离去,好可惜啊!我多想将它们永久保留。可是,想得到,做得到吗?
菜地里的大蒜已经慢慢地枯萎。再过几天,它们都会手拉着手、肩并肩地跑到我们的草房子里来安家。一畦绿油油的红薯苗,就跟厚厚的绿毯似的。等到收了小麦之后,它们就要乔迁新居了。地里的豌豆、蚕豆都被家人收割后,又种上了别的蔬菜。
“沙沙——沙沙沙……”循声望去,山坡上泥沙俱下,地里看不见一个人影。啊!到底是谁在捣乱?我沿着陡峭的山坡爬上去一看:原来是我家的那群小猪在拱泥,刨食。我轻轻地走过去,想要同可爱的小猪们一起玩耍:给它们摸摸头,捋捋毛,挠挠痒。它们翻动着圆圆的鼻孔,惊恐地望着我。眨眼之间,它们一窝蜂地朝着回家的小路上跑了。小猪们跑过一段路之后,又不慌不忙地朝前走着。
我自言自语:“小猪们——我们才几天不见,你们全都把我忘记了?我可是你们的小主人啊!”
可是,猪猪们根本不把我这个小主人放在眼里。它们越走越远,撇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因为小猪们都不肯跟我玩耍,一种淡淡的失落感悄悄地爬上心头。我怅然若失地走过那片黄土地,坐在山尖一片光秃秃的砂石地上。
前方山青水秀,布谷声声。生产队里的男男女女都挽起裤管,低着头,正在水田里莳秧苗。忽地,空气中飘过来一阵阵使君子花特有的芳香。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狂热,三步并作两步俯冲而下,跑到长满绿草的坡地上。
荼蘼花儿开得跟天上的星星一样璀璨夺目,白白的花瓣,黄黄的花蕊,散发着浓浓的花香,使人陶醉。山脚下的使君子花开了:一丛丛,一簇簇,挂在碧绿的叶子当中。白的,粉的,红的,紫红的,多姿多彩,如火如荼。一朵朵聚拢的五瓣小花宛如一个个彩色的绣球,十分漂亮!花朵的美丽让我着迷,花朵的芬芳令我亢奋。我真想尖叫几声,又怕将主人家的恶狗引出来。
我跟小蜜蜂一样:哪里有花香,就去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