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贤自然已听出云相杰那语气之中的愤慨和鄙夷之意,嗫嚅了一下,没再接口,低下头去。
“石兄弟,那你的意思呢?”云相杰转首石俊。
“这……这个麽……丢下罢……似乎不大好。正所谓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不过,五哥说得也不无道理……三哥,还是你来决定罢!”石俊左右为难,将烫手山芋又抛了回去。
“那就容我再好好想想罢。”
云相杰在黑暗之中挥挥手,道: “那就辛苦你们,继续行船罢!”
任贤和石俊又返身去划船。“哗啦”声中,船身渐动。
云相杰背靠船弦而坐,仰首望着夜空之中那稀稀朗朗的寒星,一动不动,宛似一尊石像。
天地静谧,惟闻轻柔的船桨拨水之声;间或有“噗”的声响自江面传来,当是鱼儿轻跃出水面。
“三哥,想清楚没有?”任贤划了一日一夜的船,已然累得腰酸背痛,恨不得早靠岸,早解脱。
“任兄弟,你来歇一会儿,我来划罢!”云相杰站起身来,夺过他手中的船桨。
任贤迟疑着不肯放手。云相杰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别再坚持了。
任贤只好放手,一屁股坐下,休息一阵子之后,问道:“三哥,你已决定啦?”
“嗯。”云相杰大力摇着桨,语气坚定:“石兄弟说得对: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可……”任贤虽心有不甘,却没敢再坚持己见,识趣地将即将说出的反对之言咽回了肚中。
论武功,他本远不及云相杰;论职位,人家乃是上司,箭之队队长,四大特遣队的队长之中最为年轻的一位,深得盟主器重。
“任兄弟,请勿耽心。我想过啦,这事咱们做得够隐秘,根本不易查出来的!”云相杰自信的笑笑:“再说了,将他送回总舵之后,我还准备再回来,采取一点补救措施。”
“补救?怎么个补救法?”
云相杰冷冷一笑,语声冷峻:“那帮见利忘义的小人,死不足惜!”
“哦。……这倒是个好办法。”任贤点点头,沉吟道:“可是……这小子毕竟乃昆仑派之人,跟咱们是死敌;咱们却救他回总舵去。三哥你觉得,盟主他老人家会不会怪罪呢?”
“关于这个问题,我倒是不担心的。”云相杰微微一笑,“咱们盟主不是常说:‘只要喜欢我楚湘盟,想为我帮之发展壮大出力,欲在我帮一展生平抱负之人才,无论是何身份,必欢迎之至’ 这话麽?”
“话虽如此,可……可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非我族类?……哼!难道他不是咱们大明之人么?”
“可是……可他乃是武林正道的呀!”
“什么正道黑道的?君不闻: 江湖道,黑白无间道。任兄弟,难道你忘啦:咱们盟主,原本是什么人?而咱们,原本又是什么人?”
云相杰面色一肃,语气有点教训的意味:“任兄弟,有一句话,你要记住了:在这个世界上,既无永恒的朋友,亦无永恒的敌人!”
“对对对!”石俊见老大生气了,忙见风使舵: “三哥说得极是!……其实我倒觉得:盟主他老人家的骨子里,最是喜欢那些道门的青年才俊呢!”
“马屁精!没个主心骨的家伙!”任贤心头暗骂。
“所以,我敢保证:盟主见了他之后,必定喜欢得不得了。”
云相杰信心满满,停下手中之桨,悠悠地道:“难道你们不觉得:这东方少侠,跟咱们盟主很像么?”
“……”任贤和石俊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等话来,闻言面面相觑。
任贤率先反应过来,笑道:“三哥,你可真会说笑哩!……幸亏咱们是有少主的!哈哈哈,即便真是咱们盟主之子,可这少主之位,也是轮不到他的!’”
“胡说八道!”云相杰瞪了他一眼,正色道:“我的意思是说:这东方少侠,无论性子,还有精气神,都跟咱们盟主非常像!”
“嗯……你还别说,真的还挺像呢!”不知真是赞同,还是拍马屁,石俊又附和老大。
“是么?我怎么就不觉得呢?”
任贤虽口头仍不肯赞同,心下却寻思起来,忽然觉得倒果有几分相似;至于是何原因,却又说不出来,只是亦有这种感觉。
对于“湘南刀客”云相杰之眼光,他倒一向甚为膺服的。
“所以,你们都别担心;纵有天大的麻烦,还有我顶着呢!”云相杰总结似的说,想了想,又补充道:
“其实,我倒根本不担心。虽说盟主正率众攻打武当,尚未回总舵,可夫人在呢!……回去之后,先将此事禀报给夫人,一切由她来定夺罢!”
任贤和石俊闻言,均展颜笑道:“如此最好!”
“哐当——”
……
这声响,恍似一直在耳畔响着;大地的回撞之力,直震得浑身宛似支离破碎。
“噗——”
……
东方震接连不断地喷出几口血箭。
“慢一点!尽量别颠簸!”
几张模糊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关切地问: “东方少侠,你还撑得住麽?”
“还好……死不了的!”东方震面如淡金,艰难的睁开双眼,喘息道:“这是哪儿?……快到了麽?”
“马车厢。”云相杰轻按他的肩膀,温言道: “放心吧,很快就到啦!”
“哦。”东方震释然,难受的闭了双眼。
他依稀记得,自己是被抬下船之后,放在这轿厢之中的。
东方震感觉道路一定甚为崎岖,颠簸得太过厉害。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翻腾,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那马车似乎停了下来。
“终于到啦!”他听身旁有人欢叫。
紧接着,自己被抬到一副软软的担架类的物事之上。
“小心!……慢一点!轻一点!”
他听出乃是云相杰的语声,竭力睁开双眼。
眼前横着一座巨大的石牌坊,那横梁似乎正往自己砸落而来。
他又感觉一阵眩晕,恶心难耐之下,昏昏沉沉得又闭了双眼……
一阵令人窒息的肃穆气氛,令他骤然恢复了些许神智。
眼前恍惚有名黄衫女子,发髻之上插着一支一晃一晃的银簪子。他能感觉到,她正在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这人是谁?”一端庄之中带着果决的中年女人的语声。
“禀夫人:东方震。昆仑派的。武功甚为不凡。”云相杰的语声。
“哦?……昆仑派的?”
“是。他伤得很重。敢问夫人:要不要先行救治?”
“哦?……那就先行救治罢。以后之事,等你们盟主回来再说罢!”东方震依稀见那妇人转过身去。
“……多谢夫人!”连东方震自己都没想到,居然尚能有力气说出道谢之言来。
“咦?!居然尚有神志?”那中年妇人大吃一惊,转过身来,诧异得望着他。
可这一次,东方震又已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