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旌使者掳了刘元宗,一路御风而行,不多时便到了幽冥地界。转过须臾山,正欲收拢风速下落山头,却见前面一团祥云在须臾山上方飘飘荡荡,云上立着一位长身青衣仙人,衣袂猎猎飘举。看他目视远方纹丝不动,似乎正在候着谁来。
持旌使者驱风前行,转到那仙人跟前,才看清此人清眉凤目,意态闲雅,却是水神宋濂。
“小使见过水神尊驾,不知尊驾来此,有何贵干?”
宋濂一甩广袖,看了一眼持旌使者手里如小鸡崽般提着的刘元宗,微微一笑:“使者手中所携之人,不知犯了何事?”
持旌使者见他过问此人,想是专程来候着的,稍有些讶异:“无事,这厮口出狂言要捣毁幽冥,小使带他来幽冥见见十方阎罗,且看他还能说的出这般无知之语否?”
宋濂依旧笑意微微:“既然没有犯事,那小神便向使者讨一个人情,这厮与小神在人间历劫时颇有旧渊源,眼下正有事要问询于他,不知方便带走否?”
持旌使者看了一眼刘元宗,冷哼了一声,又随意往宋濂身边一丢:“既然水神开口,小使没有驳回的道理。只是凡人向来对幽冥多有惊惧,唯这厮实在狂妄,要杀一杀他的气焰才好。”
宋濂浅笑道:“他不过一介凡人,蝼蚁朝露一般的性命,使者尊贵之人,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持旌使者一晒,便一拱手道:“水神说的有理,既然水神有事问询,那小使便也不邀请往府中一坐,告辞了。”
宋濂浅回一礼:“多谢成全,告辞。”
持旌使者弃风乘云,改往下行,宋濂看他消失于须臾山的云雾之中,便携了刘元宗乘云而上,瞬间出了幽冥地界,不久来到一处静谧无人的开阔之地,将刘元宗放在青草之上,运起法术将他唤醒。
刘元宗睁开眼睛,见映目是一姿容清绝的男子,发上玉冠玉簪,一身青衣并无任何装饰,却当得一身清贵凛然。
刘元宗打量了一下四周,见极目都是青绿一片,无有尽头,连棵树木也无,恍然如在梦中,仰头疑惑道:“尊驾是哪位?是您从那小人手中救了我来?看您这气度,不是神仙也得是位罗汉吧?不对,罗汉没有头发,或者尊驾是位得道的真人?看着又太年轻了些,白胡子也没个一把?”
宋濂为人一直淡淡的,鲜少有大笑的时候,此时倒有些忍俊不禁:“我是谁,稍候自然会告诉你,只是眼下我需要先问你几个问题,你需诚实作答。”
刘元宗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仙人过问,我自然不会隐瞒,只是能不能劳烦仙人先告知我,我那大哥叫宋恒的,可无事么?”
“放心,他暂且无事。”
“暂且?那就是晚会还会有事?不行,仙人您改日再问话行不,我得去救他!”刘元宗急切的往四周打量着,只见四野茫茫,却找不到任何出路,急道:“我该怎么回去?”
宋濂向他招了招手:“稍安勿躁,待问完话我会送你回去,不晚你救宋恒。”
“这样啊,”刘元宗暂时安心下来,将两只手臂拢在一起:“那您先问吧!”
“你和宋恒似乎感情甚笃。”
“笃不笃的,结拜时说好了患难与共的,我自然不能丢下他不管。”
“那如果救他要赔上你的性命呢?”
“赔上性命?”刘元宗一愣,“仙人你说真的还是假设?”
宋濂正色道:“说真的。”
刘元宗愣了一愣,又皱着眉头想了一时,才道:“若是说真的,我也不敢瞒着仙人,我还是有些私心在里面,我娘腿断了,爹又老病,哥哥死后家里就得我这一个独子,我犯了事逃亡在外,还想着以后干一番事业接他们享福呢!若赔了性命他们可怎么办呢?但是我再一想,大哥宋恒也不是个薄情之人,我若为他死了,他也不会不管我爹娘,所以死就死吧!大丈夫在世岂能言而无信!”
他若毫不犹豫的说愿意赔上性命,宋濂或许还会有些怀疑,可如今听了他一番剖析,倒是朴实真诚到让他有些意外,脸上忍不住浮出些欣慰的笑意:“我当日没有看错人,这一步险棋却是走对了。”
刘元宗奇道:“当日?仙人您以前见过我?”
宋濂道:“你不好奇为什么会从黎州逃到禹城,还恰好昏倒在宋恒的家门外吗?”
“咦?我当日确实有过去禹城之念,这倒是不出奇,只是为何昏倒在宋恒家门口,难道不是巧合么?”
宋濂微微摇了摇头:“不,按照命数,宋恒与你相见是二十二岁之后。哪怕你后几年数次在禹城出入,也不会与时年不过七八岁的宋恒有任何交集,须是他在新朝考上进士,并得授官职时才会得见。是我有意将你们相遇提前促成,其实那日你逃亡迷乱之中,爬上的商车是去往青州的,我把你改放到前往禹城的商车,一路跟随,又将你放至宋恒家门外,亲眼得见他们把你收留后才离开。”
“是尊驾?为何?”刘元宗一头雾水,“我听宋恒说,他改变了几个狗官的命数,就要被劈几道天雷,仙人您如此做,不是违逆天意吧?”
“天意本就在你,何来违逆之说,”宋濂仰头望了望九层云天,又转过视线来问道:“你知道宋恒的身份吗?”
刘元宗不懂何为天意在自己,只老实回道:“仙人您这么问,肯定是知道的。他可是神君李亘?”
宋濂道:“是。”
刘元宗一拍大腿,叹道:“我就说昨儿个夜里看的他那本宣帝朝纪闻里,处处都圈着宣帝与李亘的旧事,还有许多干透的泪痕,就很可疑。要说我这个大哥也是傻啊,宣帝都死了多少年了,他张口闭口都是深负帝恩,什么杏花影里携手处,什么如今三世不堪闻,什么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好家伙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不是惦记这个的恩情就是惦记那个的情义,就是不知道想想自己,这傻劲除了李亘,还能是谁?”
宋濂也叹了一声:“他向来有些可爱的傻气。所以若我不管他,他此番可当真要身死形灭,没有后路了。幸而我赌的这一步棋是对的 ,你既念及与他的兄弟情义,说不定便是柳暗花明了。”
刘元宗出神的看了他一会儿,只觉得他长得着实好看,并不逊色于世人所绘的李亘神像,甚至还多了些说不出的飘逸潇洒,便问道:“尊驾与我大哥宋恒是旧识?”
“是,我与他颇有故旧,”宋濂微微一笑,“其实,我便是你方才所说的,那个死了很久了的宣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