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宗只觉得如三九天坠入冰窟之中,浑身冷的几乎无一丝热气,甚至牙关都开始打起颤来,却犹是不服气的跳起来大喝一声:“有种的出来!别在背后使阴招!”
谁知他话音刚落,那浓雾便呈出赤色如火,火光之中有隐隐约约高大轩昂,手持旌节的影子显露出来,却看不真切,只听得几声冷笑:“无知的凡人,竟然如此猖狂!既然要把幽冥之府捣烂,那不如跟吾走上一遭!”
李亘觉察到是幽冥之府的哪位大人物来了,赶紧将刘元宗拉住,望着虚空道:“不知尊驾是幽冥府君座前哪位使者?小仙乃…….”
“无需多言!”那暗影极冷漠的打断了他,随之又祭出一阵赤色浓雾,刘元宗瞬间便神智已失,身体也被裹挟其中,李亘急切之间立即前去阻拦,但幼弱的身子却早被疾风吹的几个趔趄,扑倒在地。他唯恐刘元宗出事,强撑着爬起来站稳了脚步,便手捏法诀,口中念起护身法咒来。
谁知刚启齿念了一句“赫赫扬扬、日出东方……”便被一道赤色神光扑面而来,又生生被打断了:“罪仙李亘!吾乃幽冥府君座前持旌使者,奉府君之命,前来宣诏,罪仙李亘接法旨!”
这持旌使者平日里代幽冥府君巡视三界,斩妖降魔,如府君亲临,神仙若不犯事便罢,一旦定了罪行落入幽冥管辖,便在他眼中与孤魂野鬼无异,李亘微弱法力,何能与之抗衡,只能跪前听诏:“罪仙李亘谨接法旨!”
持旌使者宣道:“罪仙李亘,私存前忆,擅启封印,为乱凡间,夺掳人命,违逆天数,兹由幽冥之府呈报天界,经由天君及诸神法判,判处李亘鞭二,雷三,仙元七千六百八十一万九千二百六十三年酉月巳日子时行刑!钦此!”
李亘愣了。
法旨中所言鞭二,雷三,是用打神鞭鞭打二下,再用天雷劈下来三道。
凡常的神仙,用打神鞭鞭打一下就能打个法力尽去,第二下基本上就能魂飞魄散了。碰到法力高强或者运气好的,这时候有能人异士把散去的魂灵帮忙收上一收,再找几个法门秘术,说不定还能抢救一回,求得一线生机。但是若紧接着再用天雷劈三道,那基本上身死形灭,抢救也不用再抢救了。
说好的只是三道天雷呢?打神鞭又是怎么回事?这不是鞭打高阶神仙的吗?李亘实在想不明白,就他这种微末的小仙,就算晋升神君也是未来的事儿,眼下就值得这么大费周章的对付他?他不过惩治了几个贪官,顶天让大梁覆灭的天数也就推迟了那么三五年,在天界这就是三五天的事,就这么十恶不赦么?
“我不服!”
李亘站起身来,梗着脖颈道:“我要面见天君!我要和他理论!这判罚我不服!”
持旌使者冷笑道:“天君岂能是你这微末罪仙说见就见的?服与不服也由不得你!”说罢将手一挥,在他四周五丈之处布下结界,“行刑之前,你再出不得这五丈之外!”
随后,他冷寒的声音渐渐消散,浓雾随风旋转,把昏迷不醒的刘元宗陷落在漩涡之中,似要把他掳走。
“阿弟!元宗弟!“李亘向着虚空嘶吼着,犹做困兽之挣,”你们要劈几道天雷,都冲着我来,你为什么要带走他!他又做错了什么!”
悲绝之下,李亘再次手捏法诀,脚踏七星步,口中疾念道:“赫赫扬扬,日出东方,吾今祝咒,扫尽不祥!遇咒者灭,与咒者亡!天师真人,护我身旁!斩邪灭精,体有灵光!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咒语方出,万道金光随即向着那持旌使者身形而去,但一触结界便有万道赤焰而升,将他的金光尽皆吞没。
“罪仙李亘,你如今神君灵体已被封印,何须再做无谓挣扎!好好珍惜你仅剩下的六个时辰吧!至于我手里的这个凡人,我不过带他去幽冥之府长长见识!并不伤他性命,你好自为之吧!”
最后一道光焰刺目,持旌使者与刘元宗,随即便彻底的消失了。
持旌使者身份不凡,既然说了不伤他性命,刘元宗应是性命无忧,不过是听他说了要捣毁幽冥的狂妄之语,便捉过去吓他一吓。也只能以他身负天命之人,自然会万事无虞来安慰自己了。
李亘望着虚空发了一时的愣,也实在没有什么法子好想,索性破罐子破摔,又念了一个召唤咒语,希望能把引魂使者黑白无常叫来再商量个一二,谁知道念了一阵子,不但引魂使者没有影踪,连个小地仙、小精怪也没召唤出来。
果然是人走茶凉,世态炎凉。这自己还没走呢,咒语就不灵了。就算引魂使者可能被拘着出不来,可当真一个小仙都没有愿意出来帮他的么?就算帮不了,出来说几句安慰的话也行啊!
李亘轻轻叹了口气,罢了,非亲非故、又没有交情的,何必苛责别人。
眼下生命只剩下不到六个时辰,他应该做的也许是好好的与家人道个别。这回,他是真的要死透了,以后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这别,便是永别了。
想起爹娘,再想起蓝一。李亘心头如火烙一般,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上辈子未报爹娘养育恩情,此生又负。唯一安慰的是,或许在他们悲痛之余,还有彼此可互相扶持,度过余生。而蓝一痴情,若知道了这个判罚,恐怕当真会自绝性命,随他而去。他怎么忍心。
“阿恒!元宗哥,你们还在里面吗?”门外忽然想起了蓝一清灵灵的声音。
方才他与刘元宗在自己屋里商谈,蓝一自去读刚学的两章《伤寒杂病论》,此时便敲了敲门,“我可进来啦!”
“进来吧!”阿恒将声音努力平复下来,软萌萌的道。
那持旌使者的封印只对李亘有法力,蓝一并不能觉察。她捧着书本走进来,看了看屋子里并无刘元宗的身影,奇道:“阿兄去哪啦?”
“他又爬窗子出去了,说要去找那牢头商量劫狱的事。先别管他了,姑姑今天新学的这些可是都懂了?”
“阿恒,我都背下来了,也都懂了,你给我出的那个病例我开好了方子,你看看开的怎么样?”
蓝一将一张夹在书里的药方子拿了出来,阿恒看药方之中君臣佐使(注释1)搭配得当,根据病患辨证施治,用药也都恰到好处,便软声道:“姑姑天赋极佳,又肯努力,这些日子医道日益精进,以后若能开个义诊堂,那便是贫苦百姓的福气了。”
蓝一欢喜道:“谢谢师父夸赞!不过比师父还差的太远,我要跟着师父继续学习长进,一辈子都做师父的徒弟。”
阿恒心头一酸,几乎立刻就要落下泪来,赶紧低头整着衣襟掩饰:“姑姑没有听过一句俗话吗,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自然要好好教姑姑,不过要想学出门道,还得靠个人的悟性,”阿恒压抑住伤悲,拿起案上一张草稿纸,写下一个药方子来。
“姑姑你看,这个方子是我刚研配出来的,有美容养颜之效,姑姑可配了药用上一用,我保管你明日肤如凝脂,面如桃花,以后用久了,连脂粉都不用。”
往常阿恒常夸赞蓝一无需美容养颜,便容色姣好,此时便觉得有些隐隐的怪异,但看那方子的药材确实是常用的养颜之物,只有其中一味佩兰觉得稀奇:“师父,这佩兰芳香化湿、醒脾开胃,多用于醒脾开胃,发表解暑,还真没见过用到养颜方子里呢!”
“姑姑不知这药在古方之中,还有消痈调经之用,我记得姑姑上个月月事时有小腹冷痛,才加了少量此药,便可疏寒排淤,下个月定能舒服一些。”
蓝一脸上一热,轻柔道:“难为你还想着,我一会儿就把这个药配出来,不辜负你的一片好意。”
阿恒伸出短短胖胖的手臂抱住她,将脸埋入她腹间,闷声道:“姑姑,我喜欢你。你每天都要好好的我才会开心。”
“姑姑也喜欢阿恒,阿恒也要好好的,姑姑才会开心。”蓝一回拥住他,心头却觉无由的一凛。
这好好的,为什么会有些不详之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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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君臣佐使,中药方中所谓药材配比,君为主药,臣为辅,以此类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