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回来，小云头心情格外地好，他很中意女方，女方也中意他。接下来，按习俗，就该女方到男方家‘瞧家’了。
杨老汉家又热闹了一晚，祖新又到杨老汉家美美地吃了一顿。
吃好、喝好，祖新又到古井抬水。这一晚，月亮还没有升起，到处一片漆黑。三里河河水在静静地流着，田野里传来淡淡的麦香。祖新还是像往常一样，先洗了手，然后又打了一盆水洗脸。这晚，祖新没再自言自语，而是小声低唱山歌。
“山对山来，隘对隘，蜜蜂采花顺山来，蜜蜂因为采花死，梁山伯为祝英台……”
祖新一遍又一遍地低唱，他的歌声从树荫处传出，如同一只在幽谷中飞舞的蝴蝶，幽远、细碎。
在漆黑的大路上，老酒挑着一副空桶，他刚下班回来，家里的水管没水，他只得到井里挑水。老酒打着一把手电筒，他愁容满面，沙沙地走着，两只空桶在他肩上轻悠晃荡着。自打下午接了喜妹的一个电话，老酒的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石头。喜妹打来电话，告诉老酒，自二零零零年后，像她们中专毕业的，学会计的，学校不再定向分配工作，要自己找工作。喜妹告诉老酒，到她毕业后，她想留在省城，看有没有合适自己的工作。
挂了喜妹的电话，老酒像被人掏空了五脏六腑一样地难受，他昏天黑地，忧心忡忡，他想日爹捣娘地骂，他想日天，他想骂地，他还想骂喜妹——“老子供你读这几年的书，吃了多少苦，你她妈，现在你来告诉我，学校不分工了。”
“大哥！你来抬水？天这么黑，你看得见？”老酒用手电筒照着祖新问。
“嗯！嗯！”祖新答道，他的两只小眼睛在黑暗中扑闪着。
“趁天黑，来挑点水，明天早上，来挑水的人多，今年不比往年，水管里的水，经常断流。”
“嗯！嗯！今年不比往年，”祖新答道。
老酒说着，把手电筒照向古井。井面像一块幽深的古镜，几片枯叶散落在上面。古井的边沿，一群蚂蚁忙碌着，长长的蚁队，一直连到老树根部。
老酒用水桶在井面上晃了晃，待井面上的枯叶晃荡到古井边缘时，老酒打起两桶水挑着往回走。
老酒走后，祖新长声叹道：“今年不比往年啰！挑水要赶早，唉！我挨他娘日的，硬是欺人呢，河水河水污染，井水井水越来越难吃。”
在漆黑的夜里，祖新像根本没存在一样。
老酒挑着两桶水在三里河的大路上走着，他感到水桶似乎比以往沉重了很多，他不停地把肩上挑着的水桶从左肩换到右肩，再从右肩换到左肩。
老酒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喜妹说学校不再定向分配，要自己找工作。让老酒更气愤的是，自己的娃娃辛辛苦苦读书，好不容易考取个中专，指望她有个好的出路，自己又砸锅卖铁，辛辛苦苦攒钱供娃娃读书，到读书快要毕业，得到的一句话是不再定向分配。
“为什么同在一个学校，同是一个专业，早一届都定向分了工，晚一届就不再定向分工。既然不再定向分工，为什么在填报志愿的时候，没人说。早知不再定向分配，还读什么破中专，直接让喜妹上高中，考个大学文凭，即便不定向分工，找个工作也比中专文凭强。”
老酒愈是这样想，心里愈是窝火。这一晚，老酒带着很多的“为什么”入睡。老酒心里很清楚，像他这样的小老百姓，怎么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娃娃找到一个体面的好工作。
老酒郁闷了两个多月，他每天骑着摩托，闷闷不乐地去上班，又郁郁寡欢地骑着摩托回家。回到家后，老酒一个人喝闷酒，他不再到村里的大路上闲侃乱吹。大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天晚上下班回来，老酒喝酒喝得醉醺醺。
老酒醉醺醺地问大妹：“喜妹给有打电话回来？”
“前两天打过一个回来，”大妹有些小心谨慎地说，她怕提到喜妹，老酒心里又不高兴。
“她跟你说些什么？”老酒问。
“也没讲些什么，怕是再读半年就毕业，她想留在城里，城里好找工作。”
“找什么工作，跟我滚回来。”
“随她，娃娃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她想在那儿管她。”
“随不成，打电话给她，毕业就给我滚回来，以及在城里到处讨饭吃，还不如回来，在家门口上班，现在黄磷厂正在招工。明天我和老总讲讲，像她这种，学财会的，到我们厂里财务科上班，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再往后，就没得这么好的位子了。今天还有两个理工大学毕业的来我们厂上班呢，你说说，这个社会，发展的太快啦，十年前，很少听说有哪个村出个大学生来，能考取个中专都是了不起。现在，大学年年扩招，家家的娃娃都去读高中，考大学，这两年的大学生，到处都是。”
老酒和大妹讲着讲着话，他的心里渐渐豁亮起来，似乎打通了一个堵在心里的郁积，不再像先前时的郁闷。
“唉！这两个多月，我每天晚上都在想同一个问题，连做梦都在想。”
“我们两口子，巴心巴肝，想给娃娃整个铁饭碗端着，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现在，我想通了，铁饭碗有什么了不起的。在这个社会，不管你是干哪行，干哪行都有哪行的难处。抬铁饭碗也好，抬金饭碗也好，从来就没有一劳永逸的工作。只要自己有本事，有能力，干哪行都不会饿着，都会有出头的那天。”
“相反，那些做大生意的老板，开工厂的老板，如果一开始就给这些人一个体面的工作，让他们天天上班，蹲在办公室里，一杯茶水，一张报纸，不见得，他们能有现在的成就。也许很多人，直到退休那天，还是一个天天上班下班的小工人，小职员。所以，喜妹能不能分工作，都他妈的无所谓，是龙上天，是蛇钻草，看各人的造化。没本事的人，你就是给他一个金饭碗抬着，他也没本事抬穏。”
“我们黄磷厂的老总，人家一个初中生，早些年，靠收破铜烂铁起家，现在在他手下，管着好几个大学生。”
“照这么说，读书还有什么用，”大妹说。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几个大学生，好歹现在都在厂里当着中层领导，”老酒说。
老酒无奈，只好向生活的沉疴，交出岁月的钥匙。
老酒拿定主意，等喜妹毕业，就求人把喜妹整进黄磷厂财务科当个出纳。如果整得好，说不定，三五年后，喜妹还能整个财务科科长干干。老酒这样想着，心里荡起了一丝涟漪，他的酒瘾又上来，他让大妹给他炒盘花生，他要吃口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