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好说的。人足走在地,总需向谁通禀,因为那行步始终以锐利迫着框架朦胧的治权迁徙。
你们燃烧的火焰着实只给自己留剩无知。人民并非自愿以讨巧和得利,腆面钻营至反动者前用一本记录去挣钱害人。良民证如今也不稀奇,保甲编户、历略为民,工作证的长相与他不差,于今社会自有更全备的档案用于服务社会,可于旧时确是一本被我们民族的抗争激出的典册。法西斯的教徒们欲以此稳固他们于中华布告的垂影,使受现代管理的中州成为本州侵吞万邦的发动机。
你们不知边区一位同志——我不具他的名,省得某些青春的灵动以为这是辩解中的借势,或认罪中的出卖——他曾领着数名潜伏于区所公所的职员于编户时特造了数百份。这些份数发给了豫北晋南四州八道多少来往不定无户无名的行走。伪军倒卖名为春酒与碎米的物资时,怎知自己匪恶狡诈的凶眼会被一具乾瘠的小证件轻易地卸下贪欲以外的戒备,而每当他们的事业吃紧于更大的布置时,你但需摇一摇这不比羽扇的黄草,便能于疲惫又消极的暴虐里暗度,然后叫陈仓焚尽,叫堡垒爆鸣。
“大无畏,斗智勇。两面派,特务狗。”
你们活在另一个世道,不知晓人们可以在愤怒与畏惧中悄声骂咧这烂账还需贴付的工本。如何断定照片与做工就是一种投降卖国的奢靡?那样于历史中排场的大事,轮得上几个挣扎于生死中的凡人?我曾替另一县的地下党人士找到一家满是为抗战出力热情的相馆,也曾眼见一位吃着敌营前酱肉的师傅刻出不别伪政权书柜里所置本品的新章。难道抵抗者中便没有于日常稍显怯懦的男女么?凭什么要每个在战前安隐过生的人都若英雄般出生入死自如来去?于安全的地方伪造,以保全的方式联络,如此才有根据地与抵抗者于沦陷大地中生意盎然的交通,而不是空作那即便在梦里救国也没有气力精魂的假梦。
“又有什么用?就是胆小鬼的虚伪。”
你们是真不知晓,到了僵持的年月,日寇的凶焰在太平洋内外烧沸,而在沦陷的西河里只能为大义与鬼胎的算计中勉力杯葛。何况他们制度的凶暴也总不能驯服他们似乎早已驯服的万民。在一本良民证的昭彰下,不愿多事、也期待得到行人一粒敬意与礼数抬举的小小敌国官长,对被骚扰玩弄的你也能抬手而别。于我们穿梭于城市郊野与山林的短长,我们也能凭它于懒惰的轻蔑或敷衍中走向生活的答案。鬼子只是蔑称,并不意味着那些工业的战士以及他们溜须拍马讨口又欺压同胞的仆从真比他们隔海领土的贫弱住民多了几样权能。只是窃造一本良民证,便可保一群平淡凡庸的中国人在傀儡之邦中牢实中国的记忆与养分,怎会有人把如此真实的纪念称之为浮夸无缘的虚伪?
“撒谎!撒谎!果然!果然!”
你们一切都已料到,因为你们早已把一切泅铸而成。你们却不知,就只是这样一本无用的记录,在这一个所谓人生的册子里,又有何人所谓的忠诚可言呢?没什么好说的,你们的作为,只是与你们真心反对又反抗的另一种作为一样,都把某些在自己眼里颇洁白的美梦,变为与你们一并生活的旁人于现实中无尽的孽毒了。
今复誊抄,聊以记。1
注释:
1、本文未标明年月,但冠《所谓“交代材料”,良民证》的标题。推测原作于1959年10月之后,极有可能是1969年11月到1971年12月间在南校场期间所作。本文或许即是1972年邹蚁白卷入“西河伪大学三十九人窝案”的重要导火索“黑恶自白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