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钱四十几岁年纪,相貌清雅。他中等身材,一身黑装,头上也裹着黑巾,想必不想被人识出,故如此装束。屋内四人一见,无不大喜过望,猜道定是为此事而来。冯钱快步走到张夫人面前,拱手施礼道:“夫人,在下告禀来迟,还望恕罪。”
张夫人一见冯钱,稍稍松了口气,忙回道:“不必谦恭,似此等大事,将军甘冒受牵连之风险而来,吾等早已感激不尽,速速请坐。”
张承宇早已搬来椅子,请冯钱坐下。冯钱坐定,随即叹了口气,道:“大将军遭此大难,属下无能为力,实感羞愧。”
张夫人道:“将军无需自责,今日早朝之事,愿闻详情。”
冯钱接过张德音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随即放下茶杯,缓缓说道:“今日早朝,起始与往日并无不同,文武百官早早到齐,只是迟迟不见皇上。众大臣亦无人敢问,只能静默等待。过了两盏茶之光景,只听一声‘皇上驾到’,方见皇上缓缓自后堂转出,却面有倦色。众大臣急忙施礼,三呼万岁。
待皇上坐定,兵部尚书段文振(字元起)首先出班,奏道:‘近来戎边各部,粮草尚足,唯是银饷时断时续,致使军士多有怨言,军心不稳。边疆各番国趁机骚扰,北部突厥,西部吐谷浑,南部林邑等多有侵袭。望皇上明察。’
皇上问道:‘户部,银饷不济,可有此事?’
户部尚书长孙炽出班奏曰:‘戎边各部之银饷,均按时发付,从无延误。兵部之言,不知从何而来?’
段文振答道:‘有戎边各部之奏章为凭,字真句确。’
皇上转向宇文化及,道:‘宇文化及,汝可知此事?’
宇文化及急忙出班应道:‘臣亦刚刚得知。然皇上自即位以来,先后发兵,南征北讨,东荡西除,南侵林邑,北驯契丹,东辱流求,西震伊吾。诸番慑惧,无思不服,何敢扰吾大隋边疆? 依臣之见,此乃兵部言过其词,以期涨得预算银饷而已。’
段文振一听怒道:‘宇文化及,此乃血口喷人。’
宇文化及阴阳怪气地道:‘段将军,请息怒。诸番骚扰吾边疆之说,可为段将军亲眼所见?’
段文振听罢一怔,道:‘并不曾亲见。然戎边各部,皆吾大隋英武之师,均身经百战,于大隋忠心耿耿,决无夸大其词,诳得银饷之事。’
皇上面露愠色,道:‘宇文化及,着刑部严查此事。’宇文化及并刑部尚书卫玄(字文升)应声领旨。
此事刚一落地,宇文化及随即又出班,奏曰:‘近来瓦岗叛军夺吾金堤关要塞, 威逼都城洛阳,现已被皇叔靠山王杨林击退。臣以为皇上应以龙体为重,移驾江都(今扬州),暂避其锋芒,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听罢面露喜色,道:‘缘何不迁都丹阳(今南京)?’
宇文化及答曰:‘移居江都,为权宜之计耳。丹阳暂无合居皇宫,待造得皇上中意之皇宫,那时再迁都丹阳不迟。’
皇上闻之龙颜大喜,道:‘还是宇文爱卿深解朕意,朕即日即颁诏,营造丹阳宫。’皇上话音刚落,台下众大臣一片骚动,唧唧喳喳轻声议论纷纷,但众人深知皇上秉性,其一旦决定某事,定要贯彻执行,无人能谏。现今宇文化及专权,极尽阿谀逢迎之能事,馋陷忠良,众人虽有不满,但无人敢谏。
皇上见台下骚动,拉长声音问道:‘众爱卿,可有异议—— ’台下沉寂片刻,方见一大臣出班,正是宋国公张伯诚。
张伯诚奏道:‘自皇上继大位以来,于内剿灭南梁,于外出兵四方,连年征战。加之开凿大运河,兴建东都洛阳宫城,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及财力,百姓苦不堪言。更有阴谋篡位之徒,趁机煽动民反;边疆臣服之国,亦蠢蠢欲动。臣以为,当务之急,应以剿灭叛匪为重,之后辅以轻傜薄赋,使百姓休养生息。值此国库空虚,盗贼蜂起之际,如再大兴土木,新起宫城,此犹如火上浇油,反叛更烈,臣甚恐吾大隋江山不保,望皇上三思。’
宇文化及反驳道:‘ 宋国公,何出此言? 吾皇曾奉高祖之命,统兵灭陈,使天下归于一统。亦开疆拓土,致疆域达于极盛。吾皇首创三省六部制,兴科举,订历律,开运河,造福于民。功过千秋,福泽万载。然此丰功伟绩,于尔等口中,竟成祸乱之根源。此乃诽谤朝政,污蔑圣上,按律当斩!’
张伯诚愤怒驳斥道:‘宇文化及,尔等结党营私,私吞银饷,蒙蔽皇上,误国误民。尔等奸佞不除,国无宁日。’
皇上闻言大怒,道:‘张伯诚,汝诽谤朝政,该当何罪?’
张伯诚躬身答道:‘皇上息怒。臣自幼追随高祖,历时数十载,一心为公,决无半分私心。当此大厦将顷,国家危亡之际,臣无力挽狂澜之力,唯有冒死相谏。皇上如能三思而行,臣虽死不辞!’
皇上震怒,一拍桌子,喝道:‘你个宋国公,抹黑朕之伟绩,诽谤朝政,按律当斩。来人,剥去官职,推出斩首。’话音刚落,一时间十几位大臣一齐出班,齐齐跪下求情。
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兵部尚书段文振领头奏曰:‘皇上,宋国公冒犯龙颜,理应责罚。然念其立国平叛有功,及于大隋之赤胆忠心,臣等恳请免其一死。’
皇上见这么多大臣求情,亦不愿得罪诸多大臣,便缓了缓口气道:‘张伯诚,朕念众爱卿求情之面,饶你不死。暂下大牢,听候发落。如再有诽谤朝政者, 定斩不饶。’众大臣一片声地谢恩。”说到这,冯钱长出了一口气,又道:“虽下大牢,然死罪得免,日后终可戴罪立功,将功折罪。”
听罢早朝经过,张夫人缓缓地说道:“该来者毕竟要来,躲避不及也。”
张维桢却急不可耐,对冯钱道:“冯叔叔,如何可救得爹爹出牢?”
冯钱看了看他,低下头,叹气道:“暂且无解。当下唯有静观其变。不过,数日后,吾会设法使侄儿前去探牢。”
张德音、张承宇听罢,均喜道:“如此甚善。”
冯钱又对张夫人道:“宫中之事,在下定会顷力打探。若有变动,定及时告禀。”
张夫人面露感激之色,道:“大将军之老部下之中,唯有将军一人尚在京城。朝中之事,还望冯将军多加照应。”
冯钱摆了摆手,回道:“分内之事,不足挂齿。若无疑虑,在下就此告辞。”
张维桢、张德音及张承宇三人一一上前与其谢过,冯钱即闪身出门,飞身跃上房顶,悄然而去。
数日后,冯钱遣亲信至张家送信,言“次日酋时,请张家公子、小姐到府上小坐。”张夫人明白这是要带孩子们去探监,心中思忖道:“维桢脾气急躁,做事鲁莽,恐其闯祸,连累冯将军,故不宜前往。最小两女年幼,尚不晓事,前去无助。”于是令仆人叫张德音和张承宇来,告知此事,又命准备些衣物及酒菜,明日一同送入监牢。
次日二人如时随冯钱进入宫城,经过数道盘查,终于来到大理寺诏狱,被狱吏拦住。冯钱说明来意,叫狱丞来见。狱丞见了冯钱,寒暄施礼毕,却故意面露难色,道:“冯将军,宋国公乃朝廷命犯,宇文丞相命严加看管。小人若私自放入将军等人,倘宋国公有何闪失,小人实是担当不起,望冯将军见谅。”
冯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几日宇文丞相外出巡视,不在京城。这两位乃宋国公之长女与二子,思父心切,备些酒菜及衣物以表孝心。狱丞之难处,在下自能理解,这点薄礼还望笑纳。”一边说着,一边将狱丞拉到一边,偷偷塞给他一锭白银。
狱丞一见这锭大银,立刻喜笑颜开,道:“难得宋国公子女有此孝心,理应成全。冯将军其实无需破费,无需破费。”嘴上说着,那边便唤两名狱卒过来,吩咐道:“此为宋国公儿女,送些物品,带去见宋国公,速去速回。” 狱卒应声,带张德音和张承宇进入牢房,狱丞则与冯钱在正门闲聊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