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婚后第一年的春节,是在农村老家过的。
因为我之前的灌输,我妈对石头没有丝毫的芥蒂,完全是像对自己女儿一样的随意。这反而让她理解成为不热情,没有礼貌,甚至冷漠。我妈把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说给她,包括哥哥的没出息,嫂嫂的无理取闹……如此种种,都成了她日后挑起家庭矛盾的理由。
所以说,语言是把双刃剑。会使用的,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不会使用的,自相残杀,血雨腥风。而字都没认全的我的父母,他们哪来这样的智慧呢?甚至连受过高等教育的我,及至生命弥留之际,也悔于缺乏生活的智慧。
石头因为我妈说的这些,回去后和我大闹了一场。我没能及时扭转这种局面已是失误,接下来的决策,更是大错特错,错到离谱,错到无法挽回。我竟然跟我妈打电话说,以后不要再跟石头说我嫂的那些事,以免她心里不平衡。这让我妈更加无所适从了,所以她以后尽量不说话。她无法分辩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她也无法把握说话的度,从哪里开始,从哪里停止。
她完全茫然,一个农村老太太,我给了她过多的期望。
而我,呵呵,早在婚礼的当晚,为了迎合她,就把我的家里人说得一无是处。现在还来得及扭转吗?似乎更是欲盖弥彰。我顺着她说我父母的不好,是让她顺气了,但让她对他们的怨恨更加的理所当然——你们亲生儿子都那样说你们,一定就是你们有问题。
第二年的冬天,我父母从老家上来,给我们背来了半扇猪肉。但她仍然是不冷不热的,总是费尽心机地寻找着吵架的借口。我小心翼翼地应付着,只想让我被岁月折磨得不成样子的父母一个小小的安慰。
还好,总算没有吵起来。
可是我的父母一走,她就开始和我闹,理由千奇百怪,我妈说的哪句话不对了,我爸的哪个举动无礼了,他们怎么让她受到伤害了……我都耐心地给予解释。她最后居然说,我父母企图偷家里的钱。这让我很恼怒,坚决不信,骂她心太坏了!她让我打电话问他们,好在我没打。现在回想起来,那是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她闹的方式也在升级。
最变态的就是把面粉撒在地上,浇上水,然后她在上面滚来滚来去,一边嚎叫。林黛玉是这样吗?这个时候,我才体会到了语言的无奈和无力。但我依然固执地认为,将心比心,她会被感动的。如果没被感动,说明我还不够用心。
买了房以后,我以为会迎来黎明的曙光,没想到却陷入永久的黑暗。
虽然在同龄人当中,我买房是算早的,但我并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反而因为买房时借了外债,让我觉得肩上的负担更加重了起来。家庭的小纠纷,我就基本不放在心上了。但是石头却变得更加不可理喻。遇到一些矛盾,当我试图和她讲道理时,她就像杀猪一样地嚎叫。甚至有了孩子以后也是如此,经常把孩子吓得大哭不止。
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但她说我的所谓讲道理,是斤斤计较。
我那时的工作并不顺利。虽然管着一大帮人,但是由于不懂策略,往往疲于应付,却每每徒劳无功。有时在单位受了委屈,本来想跟她倾诉一下,没想到又要受她一番奚落和挖苦。
甚至有时候,因为我在单位的一次失利,就能造成一次大规模的家庭内战。我就在家庭和工作的夹缝当中疲惫地挣扎着,有时甚至想到放弃。
我知道我在为人处世方面的缺失,但是我做什么都极其用心。难道因为一点缺失,我就永远不被人理解吗?家是什么?是受到惊吓时的避难所,是寒冷中的暖巢,但我从未感觉到过。外面被惊吓,回到家里简直就是惊悚。外面受寒冷,回到家里简直就是冰冻。而且她说话很毒,每一句都要把人刺得连骨头都疼。
比如我问她:“是光炒土豆,还是土豆炒豆芽?”
她立刻喊道:“肯定是光炒土豆呀,豆芽你能吃得起吗?”
穷,成了她随时随地刺激我的借口,每件小事都要夸大几倍来攻击我。刚买了房的那段时间,由于经济比较紧张,她的吹毛求疵,似乎比之前更甚。任何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她都能和穷挂上钩。
比如我说:“买个保险柜吧,等孩子出生了,让他自己存些零钱。”
她就会讥讽道:“如果买了保险柜,咱们家最值钱的就剩下保险柜了。”
当然,为了转变穷的局面,她也做过不少努力。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把水龙头关到最小,一滴一滴地接水。天天如此,持续了三四年。期间被来家做客的同事和朋友发现过几回,当时那个无地自容啊,恨不得扒条地缝钻进去。我给她算过一笔账,结论是每年能偷水两吨,可以省下不到五块钱。可是她仍然坚持着自己的行为,乐此不疲。还有,吃剩的饭菜,即使馊了也不倒掉,下顿热着再吃。然而她自己却不吃,说她肠胃不好,吃了怕闹肚子。
其实很早以前,我就体会到了她的自私,但我对她怀有愧意,总是顺从着她。
更让我感到被歧视的是,她总是把自己和我在某些方面划分开来,仿佛沾染上我,就沾染上什么晦气似的。比如,她的毛巾永远不和我的毛巾挂在一起。一般来说,她的毛巾挂在脸盆架上,我的毛巾挂在暖气片上。假如我哪天洗完脸无意把毛巾搭在她的毛巾旁边,她就会发脾气——诸如此类。直到后来有了儿子,她的生活用品和儿子放在一起,而我的则别放。
这些,尽管我心里不高兴,却并不计较,总是兢兢业业地执行她的指示。因为我始终相信,一切会改变的。于是更加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