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沈彧说的出人头地，沈钦并没有太以为意，从小成绩优异，又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他早就听麻了，可问题是那天迟迟没来呀！直到下午在印刷厂接到聂珩的电话，方才有了实感——聂珩找他当然不止为了预约沈彧的时间。
“我希望你能帮我盯好沈家。”
“小姑父，您这话听得我良心不安呐！”
哟嚯，良心？聂珩最喜欢有良心的人了！无论是道德至尊，还是道貌岸然，他们都极少脱序暴走，正好符合他求的稳。
“不用和我说敬语，你也小不了我几岁，只是到底接触少了！我这个人虽然对事物总抱有一种不确定性，但对人，却是愿意相信他们的主观能动性的。”
“即便他们有自己的小心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就好比，我的小心思只是护好我妻子，不让她受丁点委屈。”
“恕我直言，现如今谁敢让小姑姑受委屈？”
“这很难说。毕竟，很多时候人并非受制于人，而是受制于现实，受困于法理。就好比职场上，一个无可指摘的上司，对上能扛事，从不让下属背锅，哪怕犯错的确实是下属；对下愿意提携年轻人，不惜倾囊相授；不搞职场潜规则和PUA，也不会将生活中的不顺心带进工作；正直且正气，但又很会为下属谋福利......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他在那个位置上一天，下面的人就没有晋升的可能，哪怕从资历和能力上说已经足够，但规则就是如此订立的，顶多圆滑地加上前缀加以区分，实则一剂缓和内部矛盾的安慰剂。”
“小姑父，现实生活中这种无可指摘的上司可是稀物！”
“但前浪堵死后浪的情形却是常态。一个问题很多很大的上司，或许还能成为一个靶子供下面的人发泄，只有极端的例子方能看出问题其实出在企业身上。可能是人事管理失当的问题，也可能是退休、返聘、晋升等机制的问题，更深层次地还可能是企业发展上的问题......”
“只可惜没一项是我们这种小人物能解决的。”沈钦丧丧地感叹。
“可成为大人物，就没心气解决这些问题了，毕竟既得利益者没有理由否定自己。他们并非不知道，花进行了自我否定才结出的果，只是果的灿烂不再属于他们。”
“可是花败结果的过程中，阳光、雨水、温度，还有蜜蜂，它们的参与度可不比植物本身来得少！”
“的确，外物也会进行‘否定’，可它们在否定花的同时，既可以肯定果的生长，也可以否定果的未来......”聂珩轻叹，渐入佳境，“沈钦，我刚开始在花园里种点什么的时候，面对一园子的野花杂草，也会觉得自然真真仁慈，直到我播下的郁金香花种全部烂在了那个冬天的土里，方才明白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所以，小姑父对沈家......”沈钦试探地问。
“我对沈家不感兴趣，无论你是否相信，如今我依旧觉得自然比起人类社会可要仁慈得多。它的残酷更像是一种自我净化和平衡，阈值内，几乎不会去否定生命的自强不息。但在人类社会，为抵御自然灾害，更好地生存繁衍而建立起来的人类社会，为满足人类不断提出的新需求而不断进化的人类社会......你我不都是被人为否定过主观能动性的人吗？”
结束通话，聂珩一转头，便看到舒琅侧倚在红木隔断上满脸堆笑，笑得不怀好意。
“偷听也不晓得躲，舒秘可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珩少有避开我的意思吗？而且，这是谁的房间？”
的确，舒琅之所以如此坦荡和理所当然，全因这是开会期间他住的套间，聂珩才是乱入的那个！
但对“乱入”，聂珩可不认，毕竟他确确实实是来找舒琅谈正事的。
这就要说到才结束不久的下午茶会了。商谈的最后一日，他和唐清渌本来计划要参加最后的总结陈词。岂料仅仅是少了碍事的上司，大大改善的工作氛围便直接带动了下属的工作效率，等他们悠悠哉哉地喝完茶，这边早就圆满结束了。
还好晚上双方计划一起吃个散会饭，能让他俩有机会挽尊。
重点是挽聂珩的尊。毕竟唐清渌又没有插手运营的打算，日后看财报即可，过来完全是给聂珩站台，所以也很体贴地找下属闲聊去了，让他得空去忙正事。
于是思家心切的舒琅行李收拾一半，上司便来敲门了。还好上司没有不懂事地打断，而是自觉自动地坐到沙发上等他，并抽空打了个电话。
“聊正事，管这是谁的房间！”
舒琅是专业的，当即拿出电脑，汇报起来。
情况还是挺严峻的，毕竟聂钊华允诺的部头生产线，落到实处成了MEMS传感器（微机电系统）......用张玄秋的话来说就是，聂珩不愧是聂钊华的亲儿子——继的或者养的，都不带这么坑！
的确，作为信息技术产业的核心，自动化产业的关键，近年来国家陆续出台了一系列相关政策，从技术研发、产业应用等角度大力扶植传感器行业；上游端，半导体材料市场规模加速扩张，夯实了基础；下游端，消费电子产品的需求量也不断增加，物联网等新兴产业的兴起，市场在不断扩大；而合作伙伴恩格勒斯在上世纪90年代便开始大规模生产MEMS传感器，早已是工业、汽车和消费电子行业MEMS传感器的先驱。
可骨干的现实是，这依旧是国外半导体巨头的盛宴。
首先是技术上的差距，本土传感器技术在中低端市场占据较大份额，其他高端产品依旧由外国厂商垄断。与全世界生产的超过2万种产品品种相比，国内仅能生产其中的约1/3，甚至满足不了国内市场的需求，不得不依靠进口。
其次是市场。目前全球传感器市场主要由美国、日本、德国的几家龙头公司主导，恩格勒斯就是其中之一。前十的供应商中只有一家国产企业，于是想当然地，在国内它是不折不扣的行业龙头，市场份额占比一半以上。
退一步说，MEMS传感器就不是华世的部头产业！从80年代开始，便一直在做代工，也就是近几年才搭上国家重点实验室的快车，进入研发领域。
如何不令人头秃？
聂珩也觉得压力山大，但还在乐观开解，“至少，已经投入了5、6年的研发，一般算来也该出成果了......”
可巧，舒琅正好与他互补，“能不能成产品还是一回事呢！”
“不要想太遥远的事，先做好华世的药引吧！再且，咱们至少有恩格勒斯这个势在。”
“珩少现在倒不担心了？”
舒琅没有说得太白，但聂珩听得懂，他看过很多外资一步步侵吞掉本土企业的例子，何况技术壁垒最容易导致技术绑架。
“怎么会不担心？我虽然不爱古代史，但五胡乱华还是读过的。”
闻言，舒琅松了口气，“你个小白眼狼！”
聂珩笑纳了他的评价，“我得为你们负责，对华世负责。作为一只假虎威的狐狸，至少得谨慎吧？”
“可少夫人那里你要怎么交代？”
“我并没有背刺谁的坏心思，只是最起码的防范——这人与人的相处，团体与团体的接触，从来都是此消彼长，没有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况，她的觉悟可比你高得多，一早就在提醒我要保持警惕。”
“我就说，珩少的福气还在后头吧？”
聂珩却突然严肃了表情，“我的福气得看你们的！只有你们立住了，盘活了，我才有资格和底气去和老头子们谈条件，搞改革，解决掉华世的痼疾。”
“那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说到这个，”他看了看舒琅腕上的手表，“有句话我决定收回。”
“什么？”
“允许你收受献金的话。这些天我仔细想过了，人情社会那一套始终不适合未来的华世。”
不怎么爱钱的舒琅表示收回就收回呗，他对后一句话比较感兴趣，眼睛都亮了，“也就是眼界和格局得打开些？”
一边说，还一边用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个动作。
聂珩摊手，表示他没有那么清高和了不起，“也就是，名和利这些，我们要正大光明地去拿！”
中二之魂没能得到释放的舒琅垮脸，“真世俗！”
“烦请清新脱俗的舒秘，活在人间好吗？”
“是！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
“下周恩格勒斯是要去研究所参观是吧？”
“嗯，周一。”
“这一次让谢秘和成秘去挑大梁。”
“我放假？”
聂珩白他一眼，“你跟我去要钱！”
“预算不是才报上去吗？”
且不说华世的预算审批有多漫长和扯淡，他们其实也不是很着急。下周四新闻发布会后，恩格勒斯的大部队就要返程去做一系列人事安排和调度，大抵翻年之后，人员、物料才会陆陆续续到位。
考虑到恩格勒斯旧厂址的使用状况，犯不着大规模的翻新整改，以清洁为主，也就是这个两个月他们有大把的时间。
“这叫趁热打铁。”
舒琅有些盘不过他的逻辑，还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情报？”
“这周末我父亲会和我老婆一家一起吃顿饭。”
“噢，原来是势的正确使用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