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陈玄宁性情大变,陆无樊更忧心李瑛瑶,向那校尉急问:“人往何处去了?!”
那校尉向西一指:“我见有人骑马驮着个大包袱,连削带砍朝西跑了,虽看不清面貌,可瞧那架势,多半便是那贼人!我等今日并未备马,实没想到贼人会冲卡,这才没追上!况且四下大乱,我手下士卒都被冲散了,无法归拢一处……”
这校尉的后话全是为了向萧冰婵说明因由,以脱罪责,不等他说完,陆无樊已纵马追去,萧冰婵三人也立时跟上。
陆无樊打马狂奔,萧冰婵马快自能跟上,姚老头、章可贞却落在身后。
可奔出里许,忽到三岔路口,伸头望去并不见人,二人只得勒马当下,不知该往何处。
正焦急时,章可贞、姚老头也已赶来,但听章可贞喊道:“无樊哥哥,随我来!”她马不停蹄向西北方奔去,而姚老头从二人身侧闪过时却嘲笑道:“光跑得快有什么用?也得有我贞儿这般眼力才行!”
陆萧尚未摸着头脑,见二人奔去,忙催马跟上。既有人当先带路,陆无樊也稍定心神,这才注意到路上每隔丈远便有一个小点,细瞧来当是血迹。他忽而明了,这是因陈玄宁或坐骑受伤滴下的血,而快马一步约莫丈远,才会留下如此血迹,不由暗赞章可贞心细如发。
萧冰婵也看出端倪,赶上前,哼了声道:“光眼神好有什么用?也得追得上才行!”说着一催“霜月”当先而去。
她这话自是反讥姚老头,姚老头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见她已奔出老远,仍朝她大嚷:“不知冷老鬼的功夫你学了多少,与我斗嘴的本事倒是青出于蓝!”身侧章可贞劝道:“爷爷别喊啦,萧姑娘说的不错,眼见天要黑了,若追不上太白陈师兄,再好的眼力也没用了。”
四人沿路追出数十里远,可天色愈发昏暗,已瞧不见地上血迹。待见萧冰婵驻马不前,终是没追上陈玄宁。
陆无樊不愿放弃,脱下外衣撕成布条,缠了几支火把,仍一点点寻迹而行。
如此追赶,自然慢了不少。不知多久,四人已到西山脚下,但见一马在山下吃草却不见人,知陈玄宁弃马不要,钻入深山之中了。而擎着火把四下寻来,地上血迹也已不见。
“无樊,这该如何是好?”姚老头问。陆无樊望着夜色衬托下更显无边无际的群山暗影,深吸一气,只道:“找!”“难呐!”姚老头不禁摇头,可跟着又道:“待找到那小子,老夫非得好好修理他一顿,叫他如此累人!”他知此事艰难,可事关李瑛瑶,也只得碰运气了。
除“霜月”外,余下三匹坐骑难以翻山跃壑便弃舍不顾,四人一马,当即入山。
可这运气实在不好碰,在山中游荡数日,仍不见人。陆无樊空自心急,又见二女一老随自己奔波受累更觉有愧,只得心中向师傅师娘祈求,求他们保佑自己能找到陈玄宁,保佑李瑛瑶平平安安。
而萧冰婵能与他名正言顺相处一起,倒巴望着晚些找到陈玄宁才好,只是觉章可贞、姚老头碍眼,对二人总没还好话。章可贞付之一笑,姚老头却忍不了,整日与她斗嘴不休。
然不知是李参行夫妇当真显灵,还是几人时来运转,这一日,忽见好几只乌鸦立在半山腰一山洞上“呱呱”叫个不停,看着是想进洞却又不敢的模样。
几人心觉有异,便赶去查看,未想真在洞中发现一人,正是耶律元盛。
但见耶律元盛光着上身歪在洞中,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身上横七竖八满是伤口,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有的是剑伤,有的是被藤条鞭笞所致,十指具断,四肢也被打折,眼下已气若游丝,当真惨不忍睹。
见此情形,几人方知那校尉说陈玄宁马上驮着一大包袱,里面装的当是耶律元盛,那一路血迹应也是他身上所流,而陈玄宁如此迫害,自然是要逼他说出那门功法来。
姚老头上前查看耶律元盛伤势,而后不住摇头:“救不活啦……”说着塞了一枚丹药在他口中道:“有事快问。”
片刻后,耶律元盛忽睁眼醒来。陆无樊急问:“陈玄宁呢?”可耶律元盛瞪眼发愣,恍若不闻,见此陆无樊又是一声怒喝:“我问你陈玄宁呢?”
这声怒喝回响在不大的山洞中,实是震耳欲聋,耶律元盛终有了反应,却是如疯子般仰头狂笑,嘴里叨念着:“陈玄宁?陈玄宁!我已杀了他……哈哈……我杀了他了……”“你说什么?!”陆无樊不由上前一把掐住他脖子,耶律元盛仍在笑,却发不出声来。
章可贞见状连忙拽住陆无樊手臂:“别急!虽他借着药力醒来,可现下已神志不清了,不知所说是真是假,咱们且顺着他说就是。”陆无樊这才放手,章可则问耶律元盛:“你怎么杀害陈玄宁的?”
耶律元盛癫狂道:“他学我秘法,怕我骗他,一遍遍叫我背,有出入便斩我一剑,呜……呜……他出去印证本宗主的秘法啦,回来还要斩我,我手指没啦,这回要斩我脚趾啦!”
几人听他疯言疯语,不禁头皮发麻,未想陈玄宁下手竟如此狠辣,将这也曾威震一方的人物逼成如此模样!不过听来陈玄宁好似尚未离去。
然耶律元盛眼泪不绝,却又大笑起来:“你们知不知道?哈哈……他得了真经,可他是自作聪明……自作聪明啊!”“为什么?”陆无樊随着他疯劲儿而问。
“嘘!小声些!别叫他听见了!跟你说,这秘法是祖师爷从北少林寺《洗髓经》残本中反悟出来的,当中大有不妥!”“有何不妥?”陆无樊又问。
耶律元盛只有头能动,左右瞧了个够,才悄声道:“这秘法啊……用得越多,死得越快!我偶尔才用!你说,我是不是杀了他?!是不是杀了他为自己报仇啦!”但见他不住大笑:“哈哈……哈……我报仇啦,我给自己报仇啦……”狂笑声中,忽头一歪,已气绝而亡。
陆无樊见之怔在当下,此人是间接害死师傅师娘的大仇,可见他身死,却觉不生出一丝欢喜,更被愁情所罩。而萧冰婵未发一言,只因耶律元盛毁她鸳盟,却也一心为了辽国,不知对他是恨是敬。
四人出洞,各座石上沉默不言,唯涧中清溪“哗哗”响个不停。
良久,忽而三五小雀惊飞,陆无樊忙起身朝着对面林中喊道:“陈师兄既然来了,该当现身相见才是!”他内力即强,耳目更聪,见有异动,猜到是陈玄宁归来。
果然,对面陈玄宁现身树后,与他隔谷对望,萧冰婵三人也起身而视。
陆无樊躬身道:“师兄。”不料陈玄宁却凝视陆无樊,恨恨道:“你怎还没死?!”
“你这张臭嘴胡说什么!”未等陆无樊答话,萧冰婵已指着他喝道。而章可贞望着萧冰婵,却若有所思。
陆无樊虽被陈玄宁一语惊着,却仍一挥手,示意萧冰婵住口,说道:“我命自有天收,我只问师兄一句,瑛瑶现下如何?!”
陈玄宁闻言,俊朗面容却显狰狞:“住口!你还好意思问?!” “我将瑛瑶许配给你,要你们莫再踏足江湖,你如此行径,到底为何?”陆无樊怒上心来,终忍不大喝,直叫山谷中喊声回荡“为何……为何……”
陈玄宁一手扶树,一手在恨到变形的脸上摩挲,厉声道:“好!我就告诉你为何!”
“那日我带瑛瑶下山,回到老家虔州,可她却恨我,恨我带她下山,恨我没让她与你和师叔死在一起!”见他面色凄苦,陆无樊不禁暗道:“瑛瑶啊!你怎会如此想?!”
“然我不管她怎么恨我,我都忍她怒,慰她泪,无微不至照料于她,终叫她走出阴霾,将她这块冷冰冰的石头捂热了!”“他果是一片痴心。”几人均想。
陈玄宁说着一顿,然望着陆无樊恨色更深:“我本以为此生能与瑛瑶平淡而过了,可一年前却……却无意从一丐帮弟子口中得知你还没死?!你没死?叫我该当如何?!”
“莫非你隐瞒了,没告诉李瑛瑶?”萧冰婵不由问。“正是!”陈玄宁喝道,跟着又指陆无樊叫嚷:“你摆出一副慷慨赴死,大义凛然之态,叫瑛瑶如何忘你?!我爱她远胜于你!可她不忘你,叫我如何能告诉她!”
陆无樊怔怔不语,陈玄宁又道:“过了师叔三年忌日,瑛瑶终于答应下嫁于我,可拜堂时不见她有一丝喜色,圆房时更像死人一般对我!初时我还以为她不经世事,可红烛未消,她却说了句话,你可知她说的什么?”
见陈玄宁咬牙切齿,陆无樊只觉汗毛倒竖么,不由问:“说的什么?”“她说‘你隐瞒我师兄在世的消息,不过想让我嫁给你,现下你心满意足了?’”陈玄宁学着李瑛瑶的腔调,可由他学来,更显可怖。
“她早知道了!早知道了!拜堂前两日她去城中采办,天叫她又遇上那乞丐,知我瞒着她了!可……可她知道了为何不去找你?为何还要与我成亲?!”陈玄宁大吼着一掌横击在树上,碗口粗的榆树枝叶飞散,“咔嚓”倒在一旁。
“我苦求她,向她认错,可你猜她说什么?”但见陈玄宁又学着李瑛瑶模样:“这三年蒙你照顾,现下你心愿已成,我不亏欠你了!”
万籁无声,二人隔谷相望,一个狂怒,一个垂首,相同的是皆心下惨然!
“说罢她竟当着我的面挥剑断发,要出家为尼!我舍弃一切,反成小人!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听得李瑛瑶断发出家,陆无樊脑中一霎空白。陈玄宁则哀嚎着又指向他:“都是因为你!因你不死,因你不死啊!你若死在拔仙台上,我与瑛瑶又何至于此!”
一旁萧冰婵听陈玄宁这牵强之言,忍不住要上前呵斥,章可贞却一把拉住她,朝她摇了摇头。二女对望,萧冰婵明白章可贞意思,眼下陆无樊所需的不是有人声援,有人为他辩解,终退在一旁。
“我能忍她心里有你,可忍不了她将我当成无耻小人!”陈玄宁又厉声喝道,“我要为她报仇,叫她知我为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纵周商鸣已独掌武林,我也要杀他!你好好看着吧!”说罢转身而去。
陆无樊终回神急叫:“陈师兄!那邪功用不得!”陈玄宁回身轻蔑一笑:“用不得?对我来说,没什么不能了!”说罢转身又去。
陆无樊虽能追上陈玄宁,可又能如何,只呆望着他远去,心里不住道:“果真是我该死!没有我,便累不到师傅师娘,更也不会叫陈师兄、瑛瑶变成这般模样!”他无由自责,只觉巨垒塞胸,气闷非常,想将这口气宣泄出来,忍不住仰天长啸!
山鸣谷震,乱鸟惊飞,萧冰婵、章可贞随之心神摇荡,而姚老头高座石上俯视几人不住摇头,似是感慨这群小儿女,爱生怨随,纠缠不清,又沉溺其中,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