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明看着玻璃幕墙后那个骄傲无比的外国男人，痛苦地揉揉眉心。
“头儿，尸体已经从冷库里取出来了，要交给他们吗？”
“人家不远万里来，不就是为了取走尸骨，走，出去，见见这位大集团的高级经理。”
“可，就这么交给他们？”
王亚明看了吴茁一眼：“不然你想怎么办？”
“这案子一点线索都没有，现在把尸体给他们，不就什么都没了？”
“没就没了吧，就是在这儿咱们恐怕也很难再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吴茁不知如何反驳，因为这是冷酷的事实，从那天调查现场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天，可调查仅仅只确定了两名死者的身份，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看来这要成为悬案了。”
门罗看新进来的中年人和年轻人，根据经验和警衔很轻易判断出了为首者的身份，他站起身，向王亚明伸出了手，“你好，王队长。”
王亚明和他握手，随后便坐了下来，“门罗先生，贵公司员工的尸骨已经取出来了，您看是否需要火化？”
“不必了，弗雷是位虔诚的山达摩教信徒，我们会把他的尸骨运回美国由牧师举行专业的仪式。”
王亚明没听过这教派的名字，但美国是个多宗教国家，有些小宗教也实属正常，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王队长，我想请问，贵方可有查到残忍杀死我司员工的凶手？”
王亚明心中一沉，但还是平静地说道：“很抱歉，目前线索中断，我们的调查陷入了停摆。”
门罗并没有表现出其他情绪，他看起来十分冷静，“不知我能否询问一下目前案件的进度，你知道，这毕竟是一起国际案件，若是被媒体大肆宣传或多或少会影响两国的关系，这不是我们公司愿意看到的，所以我想询问是否可以帮一些忙。”
“抱歉，门罗先生，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只查到了两位被害人的身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线索。”
门罗心中打鼓，他对弗雷的死压根不在乎，是谁杀死了他他也并不在意，真正重要是这个废物临死时丢失的箱子，以目前的形势看，箱子很有可能被那个杀人者带走了，他必须找到那个人。
“不知道贵方是否在现场找到一个箱子？”
“箱子？没有，当时行凶者点燃了凶杀现场，火势很大，把大部分的线索全都毁掉了，也正因如此我们才陷入了停滞。”
“那好，希望贵方有新的进展可以第一时间通知我们，我们在中国也有分公司，你们可以直接联系，当然，需要什么我们都会积极配合，我就不打扰了。”
门罗起身告别离去，王亚明和同事站在门口，目送着门罗上车离去，而后便陷入了深思。
“头儿，在想什么？”
“小吴，你觉得这个外国经理奇不奇怪？”
“哪里奇怪？”
“他来接员工尸骨，却没有过多的伤感情绪，虽然他们之间可能只是上下级关系，但毕竟还是相识，但这位高级经理却没有一点儿悲伤，甚至平静的可怕。”
“这不正常，别说外国了，国内的大小公司不也那样，那些老板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是推卸责任和挽回损失。”
“这可能是小事，但更重要的，是他提到的箱子，问他，却又不说，显然那箱子里的东西十分重要，并且涉及到对方公司的一些机密，但现在看来，应当是被凶手抢走了。”
“这不也正常吗，追回丢失的货物是他们分内之事，更何况还可能是一件重要的物品。”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对了，那个侦探的事有没有查清楚？”
“已经结束了，那天他的确购买了机票，张教授夫妇亲自送他去的机场，这件事有许多目击证人，而且他在美国的确是个侦探，大使馆那边已经给了回复。”
“唉，这破事儿可真麻烦。”王亚明叹息一声转身进了刑侦大楼。
如果刑警大队愿意更复杂更细致一些，和机场、航空公司深入交流，调出张教授离去后等候厅内的监控视频，还有江都那通航班起飞后的具体名单，有了这些简单对比就能发现，江都·谢尔顿根本没有上飞机，他在中途离开了等候厅，并再也没有回来，玉米地杀人案件便水落石出。可惜，没有如果，江都赌赢了，运气女神福泽了他。
飞机自高空逐渐降落，江都感到了一股失重感，但这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同时椭圆形的窗户中也露出了黑色的地面世界，跑道两侧的灯光照出了长长的轮廓，航站楼群处有大量的灯光使机场亮如白昼。
经过冗长的步骤，江都走出了机场，望着明月下的城市，而城市后则是层层叠叠的白色轮廓，那是楚加奇山。
“和中国东北一样冷。”
江都将大衣裹紧，防备着夜里寒冷的风吹进脖子，将身体散发出的温暖尽量留在衣服里，他走在铺有白色雪花的街道上，手中的箱子随着他的脚步而轻微晃动，鹅毛般的雪花直直落在他的肩头，而后江都便被一层鹅绒覆盖，像个移动的雪人。
安克雷奇市在寒冷的夜里下了一场大雪。
江都站在一栋别墅庭院前，按下门铃后便静静等待，很快门便自动打开了，江都走进高墙里的别院，花园里苍翠的植物蒙上了一层雪白，但并没有使它们枯萎，这是从加拿大运过来的抗寒植被。
在别墅门口站着一道人影，他穿着一件厚厚的大衣，双手放于身前，姿势优雅而恭敬地等待着他。
江都走到了别墅门口，拍掉了自己身上的雪块，那些如羽毛般的雪花堆叠在一起后的雪片簌簌坠地。
那人是个两鬓生霜的男人，身材瘦高，饱含故事的脸庞上有一双如湖水般的眼睛。
“好久不见，江都先生。”
“好久不见，林洛先生，克劳德呢？”
“少爷在实验室，正在进行研究。”
“那家伙还是老样子。”
林洛帮江都将身上的雪花清理干净，两人走进了别墅。
“我来帮您提。”
“不必了，并不重，我拿着就行了。”
江都拒绝了林洛的好意，他也便没有再坚持，引着江都来到了候客厅。
“请坐，咖啡马上就到，我记得您喜欢蓝山咖啡。”
“随便什么，只要能暖和身体就好。”
“好，我会转告下人，另外我马上准备晚餐。”
“克劳德还没吃过饭吗？”
“少爷已经十三个小时没有出实验室了。”
“真是个狂人。”
“我会先将晚餐准备好，一会儿再去叫少爷。”
“不必了，您也应该清楚他，他结束了一段研究就会自己出来，这会儿去打扰他只会让他不高兴。”
林洛躬身一礼表示默认，随即离开了候客厅。咖啡来的很快，男佣将盘子放在桌上，并端起蓝珐琅瓷壶将咖啡倒入晶莹的白杯中，瓷杯外围还有一圈繁复精美的花纹。
“您慢用。”
“谢谢，辛苦了。”
江都捧着香气浓郁的咖啡，静静喝着。这里是他曾经的战友克劳德的家，他曾经是一名军医，在以色列驻军，江都曾在中东执行任务时偶遇了这隐藏的天才科学家。
喝过咖啡，林洛来到了候客厅，“江都先生，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好的，不过等一会儿吧，克劳德说不定很快出来了。”
可直到半夜也没有见到克劳德的身影，江都于是独自吃了饭。
深夜，克劳德从地下实验室里走上来，身上的白大褂已经有了许多污点，但他毫不在意，洗过手后用白大褂擦擦，走进了餐厅，可餐桌上的菜已经被人动过了，尤其是那只火鸡，只剩下了半只，剩下的则是桌边的一堆骨头。
“我已经吃过了？”
克劳德已经忘记了，甚至他也感受不到自己究竟饿不饿，于是他又转身走向了实验室。
“牛顿，你要去哪？”黑暗里的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谁？”
江都打开了灯，使客厅这一片小区域变得明亮起来，“怎么，不认识我了？”
克劳德眯起眼睛，努力打量着江都，片刻后意识到什么，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了眼镜。
“芬恩？是你吗？”
江都从沙发上站起，微笑着走向克劳德，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好久不见，老朋友。”
“哈哈哈，没想到你到我这里来了，怎么不提前通知我。”
“你知道我的身份有点敏感，所以要尽量低调。”
“也对，哦，你还没见过林洛叔叔吧，我想他见到你也会很高兴，他应该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蓝山咖啡……”
江都阻拦住了手舞足蹈的克劳德，“好了，我已经见过他了，林洛先生比你想的周到。”
“哦，也对，林洛叔叔总能顾全一切，说说吧，你来我这里肯定有目的。”
“谁说你是个只会钻研的傻少爷的。”
克劳德笑笑，没有对这个评价发表意见。江都拉起脚边的黑箱子，面色凝重。
“我们最好换个地方。”
克劳德知会其意，站起身走向了实验室，“来我的实验室吧。”
“等等。”
“怎么了？”
江都耸耸肩，笑着指着餐桌：“你就这么空肚子再进去十二小时？”
克劳德摸摸小腹，感受到了一阵饥饿感。两人相视而笑。
克劳德将培养皿上的液体放在显微镜下，十几分钟后又将部分液体倒入试剂瓶中，加入试剂进行调试，最后放入了仪器中。
“初步结果怎么样？”
克劳德锁紧眉头，那副散漫的模样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则是研究者真正的严肃与认真，他望了一眼角落里的江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凌晨时分，安克雷奇的天仍然漆黑，纷繁的大雪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整座城市已经被足有九十公分厚的雪层覆盖。而在那座豪华的别墅中，地下深处的实验室由多渠道供暖，甚至还铺了昂贵的地热层，但为了保持室内的温度，一般只由天然气调节。
江都与克劳德坐在休息处抽烟，强撑着没有睡着，克劳德的眼睛里满是猩红的血丝，但他疲惫的脸上仍然挂着严肃。
“怎么样？”
“很严重。”
“程度呢？”
克劳德吸了一口烟，使自己的大脑尽量再精神一些，他已经二十二个小时没有合眼了，精神已经处于一种莫名的亢奋状态。
“还记得上次你送过来的那瓶血清吗？”
江都想起了自己藏在事务所地下室的发光液体，那是从黑帮手里抢来的强化血清。
“这个比那玩意儿还危险。”
“具体是哪方面？”
“它是一种基因突变试剂，能够使注射者体内的某些基因发生变化，这种变化总体可控，但还是有失败的概率，失败可能会导致注射者成为一种合成的怪物，可一旦成功，带来的能力也是可怕的，两毫克就可以和血液发生反应，而且它的特异性很强，只针对爬行动物。”
“也就是说，这又是一种血清。”
“不完全是，它的组成很奇怪，对小鼠和兔子都没有任何反应，但对爬行类，尤其是蜥蜴的反应特别强烈，而一旦与人类的基因再接触，三者便会发生我刚刚说的那种变化。”
“芬恩，我劝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遇到蜥蜴人了？”
江都苦笑一声，“你太聪明了，克劳德，有时候这不是好事。”
克劳德却显得很激动：“没想到真的存在蜥蜴人这种生物，不论它是外星人、地底人还是人类与蜥蜴的结合体，这都是一项最重大的发现！”
“克劳德，我劝你还是别发表这消息。”
“放心，我明白，我研究这些东西也不是为了功利。”
“我的确遇到了蜥蜴人，它们和你想象的样子相差不多，还记得那次在纽约的趣味交谈吗？你我提到过蜥蜴人这种生物，还发生过争论。”
“当然，我们都认为蜥蜴人可能存在，可你坚持地认为蜥蜴人的生物形态更像人类，而我则认为更像蜥蜴，怎么，你知道结论了？”
江都抽了一口烟，语气平静：“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我们谁赢了？”
“我们都赢了，或者说，各自赢了一半。”
“一半？难道说？”
“没错，这完全根据人类体内注射了多少那种冷血爬虫的基因，和这些放弃做人的畜牲们能够吸收的剂量，如果假设注射等量，一个人吸收的差些，外表便会更像人类，而吸收的多，则更像爬虫，但它们的一些显性特征却都会存在，比如尾巴、鳞片、血液颜色都是相同的。”
“我虽然只遇到过两头蜥蜴人，但它们的差异已经足以令我找到这些推论，如若像你所说，这些瓶子里的液体真的是强化它们基因所用，那恐怕这些足以武装一个蜥蜴人军团，这是不可想象的事。”
“这也正是问题所在，我劝你想办法销毁它，那些蜥蜴人的实力与你相比如何？”
“两个都比我差些，但越丑越强。”
“那恐怕他们注射了这鬼东西就足以匹敌你，我是指你发挥全力的情况下，所以这东西一定不能落入他们的手里。”
江都面色一沉，“进化的开端，真是讽刺。”
克劳德知道江都在愤怒，也知晓他在为何而愤怒。当今人类的先进技术大部分都处于向民众封锁的状态，它们出现的开端便可能不是纯粹的，尤其是技术大爆炸时代以来，许多高端技术都被用在了歪门邪道上，比如“核”，而如今的信息时代，真正的信息却对群众隐瞒的愈来愈多，谁也不知晓还有多少秘密在不知情间便已经实行了，而生物学和细菌学无疑是最容易出问题的。
“上次的那个试剂你销毁掉了吗？”
“没有，我还留着。”
“唉，现在这两样对你来说就是潘多拉魔盒，随时会为你带来杀身之祸，更不必说军方和联邦调查局始终在秘密追捕你。”
“你说的我都明白，克劳德，可有些事不做不行。”
“我搞不懂你，所以只能劝告你。”
“和我讲讲你在那座城市里经历的故事吧。”
于是江都便向克劳德讲述了在RW经历的所有事，如市警察厅、许茂杰、黑帮与船藤社的争斗，两人就这样坐着抽烟，直至满地烟蒂，直至安克雷奇的大雪初停，直至城市迎来第一缕黎明。
门罗独自走在街道上，今天他一改形象，脱下了名贵笔挺的西装，转而套上了一身运动服，头戴鸭舌，垂头向着七区的贫民窟走去。
自中国接回弗雷的尸体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那个废物的骨灰都已经在土壤里开始腐蚀了，可他还是没有找到关于箱子的一点线索，那个该死的凶手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事情出在中国，他有首要理由认为凶手是一名中国人，可那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想要开展任何调查都极为困难，而且从弗雷的再次解剖结果来看，杀死他的人绝对不是普通人，弗雷虽然并不是特别强悍，但实力至少也是中上，公司的专家们对头部的致命伤都表达了一致的意见，这是被人近身一击致命。
能够一拳打爆弗雷的半颗头颅，甚至粉碎了坚硬的头骨，这不可能是个普通人，军队里兵王也做不到，门罗甚至怀疑是船藤社和黑帮故意做的，或是中国其他的一些神秘势力所为，但不论他如何思索与追寻，仍然找不到任何线索。
那个女孩他一看尸检报告就知晓是弗雷这个废物做的，他管不住自己的嘴，更要命的是，这头贪吃的猪完全不在乎公司给他的任务，是他的愚蠢和贪婪导致了自己的死，导致了公司如此重要货物的丢失。
门罗愤怒地想着，把一切的责任都推给了已经火化成灰的弗雷，仿佛他的死完全是为了逃避责任。
现在他要去七区的贫民窟，那个矮子可能会有一点消息，但他并没有抱太多希望，这本就是件没头绪的事。
突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冲入了门罗的鼻子，他的精神立刻紧绷，双眼如刀扫过街边的每一个行人，最终落在一个身穿的风衣的背影上。
蜥蜴人的血液一旦沾染在人的皮肤上便很难去除，哪怕你换过衣服洗过澡在水里泡掉一层皮也没有用，特殊的蓝色血液会渗入皮肤缝隙，会顽固地沾染上毛发，甚至能够吸附于毛孔，能够去除掉它的，只有漫长的时间。
而一旦沾染上，这个人的身上便会散发出一股独有的血腥味，那是蜥蜴人的血，也只有蜥蜴人能够闻到，而这味道，门罗太熟悉了，前几天公司的解剖室里还弥漫着这浓烈的味道，而它的主人如今已经成了一捧灰，埋入了潮湿的土里。
门罗望着那道背影，鸭舌帽下的面庞露出了一抹阴翳的笑容。
“上帝赐予的缘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