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云在床上辗转反侧,兴奋地怎么也睡不着了。
以前,她在路上经常看到那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想象着深深的芦苇荡里,可能有水鸟的窝、野鸭子的蛋,芦苇下的水里,有鱼在游荡——
但是,她却从来没有真正进去过,更没割过芦苇。第一次割芦苇的新奇感,让她失眠了。还有大娘的那个三轮车,走起来是不是比自行车更稳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跃跃欲试。
颜云越想,越没有睡意。她用手电照了一下床头的闹钟,五点二十。她想反正也睡不着了,干脆现在就走吧!十多里地走到那里天也就亮了,听大爷说,早上有露水割的苇子压秤,多称出一斤就多挣两毛钱。
想到这里,颜云轻轻爬起来,悄悄下了床。她怕吵醒迎雪,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也没敢开灯,下地后用手摸索着拿了三个馒头,和一头圆葱,这才慢慢走出来屋门。
她锁上门,来到大娘门口,在窗台的砖块下面,把三轮车的钥匙拿了出来,又把自己家的钥匙放在了上面,这才打开三轮车轮胎上的链子锁,推起老人的三轮车上了路。
因为,自己已经搬出了作业大队的家属区,离着以前给她看迎雪的张嫂子远了。再加上今天她出门又这么早,总不能现在就把张嫂子叫醒,让人家帮着带孩子吧?所以,昨天晚上她已经和大娘说好,等到迎雪醒了,大娘就把迎雪接到她家去。
颜云把三轮车推到大路上,抬起屁股坐到车座上,用脚使劲一蹬,三轮车开始向前走去。可是车子却根本不她的指挥,本想让它沿着公路直行,它却在原地开始转圈。
颜云使劲抓着车把,企图让三轮车往路中间走,谁知道她越是使劲拧,三轮车越是往路边跑。颜云只好从三轮上下来,把车子推到路中间再骑。谁知道,这三轮车好像故意和她作对,任凭她歪屁股,拧身子的折腾,它还是不走正路。只想转圈圈。
颜云被折腾得气喘吁吁,停下来看着三轮车”“运气,心想:我还就是不信了,俩轮子的能骑,三个轮子的就骑不走了?颜云心里很不服气:老头老太太都会骑,我还不如他们吗?今天我还非得学会不行了。
就这样,颜云和三轮车较劲,一人一车”大战“了大约一个小时,这才基本掌握了要领,也把颜云累得出了一身大汗。正当颜云松了一口气,想要加快速度时,前面该拐弯了,颜云赶紧扳动把车,向右边拐去,可是,还没等她拐过弯去,就觉得车子带着她整个向右边倾斜下去。
三轮车拐弯时很容易翻车,特别是颜云骑的车速又快,猛地拧转车把,车子失去平衡整个向沟里翻下去。
等颜云明白过来时,她和三轮车已经躺倒在沟底的烂泥里了。好在沟里没有多少水,被冰封了一个冬天的烂泥也融化了一部分,不是特别坚硬了,沟底被颜云和三轮车砸进去一片。此时的颜云,委屈、懊恼地拍打着自己的腿,几乎哭出了声。
良久,颜云知道在这荒凉的地方,又加上天黑,没有人会看到她,更不会有人来帮她。她只能靠自己。无奈,颜云擦擦眼泪站起身,还好,自己没觉着身上有太疼的地方,就是手,好像被划破了,觉得有黏糊糊的东西在流,她捡起地上包,从里面拿出卫生纸,扯下一把裹在手上。然后,又把三轮车竖起来,尝试着往路面上推。
两米多深的斜坡,虽然不是很陡,但是,要把三轮车推上去,也不是很容易的事。颜云推着三轮车还没爬到一半,就已经精疲力竭再也爬不动了。她怕三轮车再滑下去,就用脚去抵着车子的轮胎,自己放松了一下全身,喘了几口气,稍微休息了一下,又使出吃奶的劲,使劲地往上推着三轮车。
终于,她爬上了公路,把车子放好,又返回沟底,把镰刀、绳子,还有她的馒头都拿了上来。推着三轮车走了几步,见车子也没有异样,只是车链子掉了,她蹲下身,把车链子挂上,这才小心翼翼地骑上继续赶路。
终于看到苇场了,远远的就看到堆得小山一样的苇子,长在地里,还没有割下来的苇子已经很少了,颜云站在空旷的苇场上看了一圈,才发现在北边很远的地方有个人影。她便朝着那个人影走过去。
还有三五百米的时候,颜云觉得,地上根本没有路了,而且脚下越来越难走,三轮车蹬起来很沉,她只好推着三轮车前进,地面坑坑洼洼的一不小心,脚就会踩进小水坑里去。零零星星的芦苇也是又细又矮。
颜云刚才看见的那个人影,这时正弯着腰在割那稀疏的苇子。
“大哥,去哪里割苇子啊?”颜云大声问道。
“这里没有你大哥,只有你大爷。”那人直起腰,转过身来,看见颜云笑着说道。颜云一看这个人的面目,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看后影还寻思你也就是三四十岁呢!不好意思啊!”
“你啥眼神啊?俺都俩三十了。你是干啥的?”
“我是来割苇子的,割苇子的人都去哪里割啦?”
“俺就是割苇子的呀!你想去哪里割?”颜云没想到,这个高大身躯的里面,是一个幽默的灵魂。
“哈哈,我的意思是,这里也没有苇子呀?就这稀稀拉拉的几棵怎么割?”颜云往周围看了一下说。
“都是这样的了。好苇子年前就割完了,也就剩这些沟边、河沿上的苇子毛毛了。你没看见现在都没人来割了吗?只有我们这些找不到活的老家伙,来挣个十块八块的权当玩了。”
说完,那人看了看颜云骑的三轮车,问:“这三轮车是你的吗?”
“不是,是俺一个邻居大爷的。”颜云如实回答道。
“嗷。我看着你骑的车子像是老李的,他是不是也天天来割苇子?”
“是,你真好眼力,就是老李大爷的车子,他昨天崴着脚在家休息了,我才骑着他的车子来的。”
“你真是来割苇子的?这活你可干不了。”那人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说。
“干的了干不了,试试就知道了。哎!对了,我到底叫你大哥啊! 还是叫你大爷呢?”颜云看他性格开朗,就跟他开玩笑说。
“叫啥都行啊!就是不能叫 哎!”说完他自己先笑了。
“我也姓李,和老李很熟,他爱叫我小李,你也叫我小李就行啊!”
”那怎么行啊!开玩笑归开玩笑,该尊重的时候还得尊重,我就叫你李哥吧!“
“行啊!你随便吧!来都来了快去割点苇子吧!别在这里胡打叉(闲聊天)了。还警告你一句,你可得离我远点去割,别和我抢,这一片都是我包下来的。”
“真没有比这里好点的苇子了吗?”颜云收起笑容问道。
“你往东走,那边还有一片。”
颜云按着小李指的方向,走出来有一里多地,果然看到有一片比较粗壮的苇子,等走到近前才发现,原来那片苇子的下面全是泥水。这怎么去割呀?
颜云犹豫了,看了看,周围都是被割后的苇根,尖尖地竖立在地面上,远处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小苇子,随着微风飘摇。此时,迎雪的那句:“妈,咱们这是过年吗?”好像又在颜云耳边响起,她觉得自己别无选择。
颜云一咬牙,穿着鞋向那片芦苇地走过去。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是英雄走向战场一样悲壮。
虽然是初春,但是,寒冷并没有走远,旷野的冰水更是刺骨,一股彻骨的凉从脚底瞬间传遍颜云的全身,她更快地向前走,她记得娘曾经说过:嫌冷,就是闲着才冷,干起活来就不冷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颜云挺直酸麻的腰,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她这才觉得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看了看沾满泥水还参杂着一丝丝血痕的左手,又伸开握着镰刀的右手,看到两个被挤扁的水泡,几乎占据了整个手心。她觉得两条胳膊好像有千斤重。
可是,当她回头,看到身后那片躺在地上的芦苇时,她满足地笑了。大概有好几百斤了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