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起天宁 第六章 黑夜杀机
江边树下,卜小墨从树后探出脑袋,看向远处画舫奇道:“哟!这伙人在水上呢!?”
“咱喊他们靠岸?还是把东西扔过去?就是看着有点远……”
“话说他们到底是何来头?”
“啧,这画舫可真俊,还有这……”
“砰!”
卜小墨在碎碎念中迎头收下一记爆栗,顿时疼得眼冒金星抱头蹲下。
“哪来这么多话!小声点,让我想想!”
少女见那画舫样式颇为雅致,不禁郁闷啐道:“这些北蛮子倒挺风雅,入乡随俗很快嘛!”
她已大致猜到少年来历,却没想好如何送还酒袋子,料其下塌处定守卫森严,若惹出麻烦,只怕要挨父亲的手板子。她本打算临近后便宜行事,不曾想对方竟夜游宁江,且眼下岸边无小舟停靠,让她一时有些发愁。
就在她凝思琢磨法子时,卜小墨在旁吞吞吐吐道:“桃姐姐……你少点惹阿爷不痛快嘛……”
少女从思绪中回神看向小娃,卜小墨见状连忙双手护住脑袋,“我就说说,手下留……啊!”
可没说完就被少女双手搓住脸蛋没好气道:“臭小子,我啥时候让老头子受气了?!”
卜小墨只好嘟囔着道:“铺里的酒老藏不住,阿爷最喜欢这酒,你又不是不知道,多给他留点呗……”
“卜老头那是藏吗?还不是我给他留着的!”
“那是阿爷故意藏得浅,好让你能找着……”
少女闻言微愣,良久才小声应允:“知道啦!”
此时一阵江风拂过,两人皆打了个寒颤,少女心里郁闷不已,她真是自找麻烦,好好的小酒小菜不要,偏来这喝西北风!眼见风起浪涌,那画舫渐往大桥靠近,估摸不久后便会穿过桥洞,她顿即灵机一动,拉起小娃就往回走。
“桃姐姐,这是要去哪?”
“一会说,先跟上!”少女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将酒袋子仔细裹住扎好,眉眼间有些雀跃。
不多时,两人回到揽月桥上,少女倚着西侧栏杆俯视江面,恰见画舫正缓速没入桥下阴影。她拿起被手帕裹住的酒袋子,比划着和画舫的距离,只待时机恰当便将酒袋子“还”到船上。
“哼!北蛮子,小爷我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看在你母亲份上,两壶酒全送你便是!哎,只可惜了那壶梦里沐霞……”
“咦?”
正思量间,她蓦地发觉画舫四周水面颇为怪异,似隐有七八道黑影在绕船盘旋,且行动极有规律,让她不禁心生疑惑,当即探出身子要看个究竟。
而下一刻,船身已没入阴影中。
未等她瞧出些许端倪,这时竟从水中陡然飞出几物,悄无声息爆裂于画舫四周,而后弥散出数团灰蒙蒙的雾气,霎时将船身尽数笼罩。
什么情况?!
惊疑不定中,雾中又隐现数道身影从水下跃出,如飞燕般掠向画舫,她情急下收回身子倚栏蹲下,环顾桥面却未发觉任何异常之处。
卜小墨眼下正迷糊犯困,见少女此举便问道:“搞定啦?”说完踮起脚尖往外看,却被少女扯住衣裳,“哎哟”还没喊出声就被捂住了嘴。
此事着实蹊跷,那些灰雾黑影来意不善,难道是……
刺杀?!
念头一起,温桃顿觉寒意袭身,脑海中随之思绪翻飞,若没猜错少年的身份,只要他死在宁江上,对成国而言无异于一场灾祸!如今两国无战事,若因此事掀起烽烟,大成又将陷入一片风雨飘摇中。
她从小在宫中耳濡目染,当下即知事态严峻,未及细想便有了决断。
而卜小墨正要埋怨少女,却见其神色凝重低声道:“小墨,你速去桥南望火楼找巡火军士,就说启云阁出现火情,亟待援救!”
依此法,防隅司路过时定能震慑桥下歹人,还能惊动启云阁下榻之人。
卜小墨闻言便知有要紧事发生,点点头撒腿就跑。待小娃离去,温桃透过栏杆缝隙看向江面,愈觉那些灰雾颇似卜老头所言之迷瘴,眼下无破除手段,若贸然吸入只怕不妥。
“哎!有了!”情急中她的目光落在酒袋子上,顿即灵机一动,解开手帕以酒水浸湿。
“啧,真香!”
少女闻着酒香而眉眼雀跃,起身后无暇欣赏映入眼帘的灯火月辉,从怀里取出个银色小筒,朝天拉动底部机栝。
“唆!”
只见一道银光顷刻间破空而上,几瞬后在夜幕中绽放出明黄色的焰光。
她继而看向桥底,那些灰雾尚未被江风吹散,反而愈加浓郁,而细听下只闻风涌浪急,难以得知船上动静。
“哎!这傻子真会给人添麻烦。”少女暗啐一声,“我今天就好人做到底,帮你一把。”
言罢,她以手帕捂住口鼻,随后如一只灵巧的雀儿飞过栏杆,落入江上的夜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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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过后,温廷华仍如平日般回书房处理公务。
近日以来,北有寇乱,南边流民屡屡暴动,又逢两国商议朝贡在即,值此多事之秋,他隔三差五便需留在宫里与同僚商讨对策直到深夜,人已心神俱疲,却也只能咬牙坚持。
奋笔疾书间,转眼已至亥时末,若平日里这会不见那丫头的踪影,他早就急得火冒三丈了。
唉……这丫头,不过有那位在,想必无碍……等忙过这阵,再好好陪她吧……
温廷华揉眉叹息一番后才合上眼底的公文,正想呼唤温信,却蓦见窗外银光闪掠,随后有明黄色焰火当空绽放,顿觉心神惧骇,丢下纸笔冲出书房急道:“快!备马!快!”在外候着的温信为其举动所惊,当即依其言火速赶去马厩。
不过少顷,温廷华已赶至府门外,眼下他心神不宁,不仅鬓角隐现汗丝,双唇更是泛白龟裂,直到温信牵来马匹,他那被东北方夜空锁住的目光才回落近前,而后匆匆策马离去。
与此同时,竟有十余骑人马从邻院内飞驰而出,紧随温廷华马后。
温廷华顾不上看清来人,只管纵马疾驰,待行至一处巷口,忽有数道寒芒从巷内阴影中掠出,直赴其面门咽喉等要害,眼看躲之不及,一杆长枪从他身后瞬息而至,以如幕枪影尽数荡飞暗箭。温廷华受惊之余回首看去,但见一骑并行在侧,来者眉目威严而面容坚毅,须臾间已张弓朝巷中连射三箭。
“唰!”
随着三道箭芒没入阴影,伴有布帛撕裂之声,数道身影于暗处浮现,几个纵身后纷纷消失在深沉夜幕里,中年男子见状打了个手势,便有五六骑离队追去。
见有好友相护,温廷华心中稍安却无暇打招呼,安北戎同样心系温桃安危,两人互相点头示意后,当下只管快马加鞭,领着众骑沿云泽大道一路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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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江北宫阙重地,天宁别处并无宵禁一说,今夜亥时过后,唯东市中仍热闹可闻,其余各处则愈渐冷清,若非温桃凑巧路过,定无人发觉桥下异状。
眼下江面灰雾弥漫,将画舫尽数笼罩,月影朦胧间,雾中倏然浮现数道黑影,悄无声息般掠入船上楼阁,其中一人来势凌厉,手中寒锋径往卧榻上疾刺。
“噗!”
随着幽光瞬间没入被褥,竟传来一股软绵触感,来人意识有诈,果断后撤时却觉血液凝滞,仿佛被一股气机锁定,如在黑暗中被猛虎凝视。
“嗖!”
乍然间,一道寒光如银龙破空,从来人后背穿心而过,将其钉在卧榻上,尾羽于幽暗中嗡然作响。
有埋伏?!
几人眼神交汇后,其中一人回掠窗边,却在跃出阁楼之际又闻弓弦乍破,一道银光瞬至将其钉在窗沿上。此时恰逢画舫驶出桥影,江风渐而散去灰雾,月辉下可见窗边刺客脖颈处血液喷涌,沿壁汩汩流下蔓延至地。
此时楼阁内忽而亮起烛火,只见东南角屏风边上,一位少年于火光中持弓而立,其目光冷冽,手中巨弓与人齐高,箭簇寒芒摄人心魄,眼下又牢牢锁住一人身形。
见少年弓术惊人,刺客们当即散开,从不同方位围杀而至,少年却不给其可乘之机,张弦出箭“唆唆”两声后,箭光瞬息灭杀两人,但剩余两人已欺近身前。
其中一人弹指飞出个小丸,“嘭”地在空中炸开一团青雾,往少年身前弥散,另一人则穿过青雾,从袖中掠出两柄蛇匕挥向少年喉头。
“哼!”
危急间屏风后竟传来一声冷笑,顿即有剑芒破开屏风,从中飞出个酒壶撞向蛇匕,“哐啷”一声后激起漫天酒雨。
白行珪随后剑锋一抖,将烛芯弹入青雾之中,雾气转瞬便“噼里啪啦”燃烧殆尽,空气中只余酒香馥郁。他紧接着闪身向前,那蛇匕刺客只觉眼前一花,脖颈处便有血丝浮现,瞳孔渐而失神,旋即倒地不起。
破去两人杀招后,白行珪持剑而立,神色淡然地看向最后一人,他手中剑长两尺一寸,剑柄处雕有桃花图案,剑身宽阔雪白,上刻“白玄”二字,剑刃光寒如承秋霜。
而未等他出招,便见那放毒雾的刺客喉头滚动着倒在地上,嘴角有黑血溢出。
“死得倒是干脆!”若落入其手,他自有多般手段来逼问,眼见室内一片狼藉,潜入者已尽皆伏诛,难道对方手段仅此而已?未曾想心疑之际却惊变陡生,那蛇匕刺客的后背竟毫无征兆地蓬起,而后衣帛倏然爆裂,弥散出团团灰雾!
白行珪处变不惊,当即运劲于剑身,以寒刃荡起剑风驱散灰雾,喝道:“云儿!上面!”
可言未尽屋顶已骤然炸开,从漫天木屑中飞落一道倩影,来人身躯曼妙,手挽青锋如流星坠地般刺向少年头顶。
纳格里·归云闻言朝天挽弓搭箭,寒芒脱手便疾速后掠,而箭影之后亦有白玄剑携萧瑟寒意迎向来人。
箭发瞬至,却见来人身法诡异如蝴蝶飞旋般避开,剑锋仍牢牢锁定少年头颅。急如星火间,忽有两颗弹丸从刺客身后飞至,一颗打在剑身上,震破其锁住少年的气机,一颗袭向来人腰身逼其闪躲。
既失先机,眼见中年男子剑芒势不可挡,来人只好凌空收剑,在空中腾挪躲开弹丸后翩然落至窗边。
白行珪一击不中,落地后便持剑立于少年身侧,众人但见一袭灰衣从天而降,正好落于房间中央。
“是这丫头?她怎么来了?”
看到来人,少年颇为惊讶,见其还是白日里的打扮,手里拿着弹弓,衣裳上多了好些酒渍油渍,活脱脱一副市井小厮的模样。
白行珪也没想到来人会是这丫头,更没想到她会出手相助,而以这份胆识和身手,其来历定然不凡。他看向窗边刺客,心道对方果然有后手,最初几人不过是诱饵,实则声东击西,这女子才是真正的杀招。
“这丫头来得倒是凑巧,也好,省去我后续功夫。”
彼时温桃刚从桥上跃下,恰见一道身影破开画舫顶部,剑锋所向正是那少年的头顶,她在空中无暇思考,下意识便打出两颗弹丸,未曾想刚好破去刺客的杀招。待她将屋内状况尽收眼底后,虽早有预期,可眼前血腥一幕仍出其意料,饶是她胆子不小,这会心里也有几分惧意,脚下不自觉挪向少年两人。
她见两人毫发无伤,除了那女子,其余刺客已无生机,才明白少年等人早有布置,自己冒险出手怕不是多管闲事,还不如呆在桥上。
“嗯?这呆子手里的弓?看着挺厉害的嘛!”
她当下暗奇少年手中巨弓,又闻到屋内酒香四溢,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惊道:“哎呀!是那壶梦里沐霞?怎就糟蹋了?!”她旋即想到这瞒天过海之计正是自己所为,便觉此言有些微妙,心虚下只好向两人嘿笑两声。
白行珪闻言只觉这丫头实在有趣,便对她还以微笑,而少年恰好身处阴影中,却听少女小声嘀咕着“这人怎么黑着脸呐,也太小气了……”心道自己何曾黑脸了,这丫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当此两边对峙之际,外头骚乱渐起,传来阵阵兵戈交击声,应是刺客与伏兵开始相互厮杀。
“真好看!”
温桃甫一打量窗边女子便不由得暗叹,其身形娉婷高挑,面覆黑纱,一双清冷美眸隐泛凛然寒意,额边秀发正随江风飞扬。
如此佳人,竟是个刺客,还是个给大成惹麻烦的刺客。
当她退至白行珪身前一步之地,便双手叉腰振振有词道:“美人姐姐,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还不束手就擒!”
美人?我们?少年暗暗扶额,心道果然是个爱胡说八道的丫头……
女子闻言寒目微凝,当外头厮杀渐歇,竟忽以剑锋凌空虚点数下,屋内景象霎时间变幻迷离,地面仿若窗外江水般在波动起伏,更有几缕瘆人黑雾凭空出现,卷起地上的鲜血木屑扑向三人。
白行珪见状当即跃至少女身旁,手中剑花轻挽,将內劲蕴满剑身,欲以此破去黑雾,却听到那丫头一声惊疑,但见其脚下步法变幻暗合五行之理,迅速打出几个弹丸。那些黑雾看似行迹难测,却恰好被弹丸击中,顿时消散一空,屋内异象也恢复如常。
女子见手段被破不由得目露异色,然未及应对便有人撞开房门,只见卜答领着几人闯入,持刀向女子怒喝道:“妖女,快快受死!”
言语间窗外传来一片张弦之声,若女子敢跃出窗外,必有箭雨阻杀。
此时北岸和桥上皆亮起火光,人马嘶鸣不绝。那女子目光先后流转于少年和温桃身上,面纱下隐泛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少女心中顿生不祥之感。
“她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