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水。”魏菀坐在病床前,沈綦年把杯子放在她苍白的手上。
平时半个月来一次的沈綦年时隔一个多月没见,魏菀权当他对自己失了兴趣,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魏菀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换手机了?”她看了一眼石墨色的裸机,他原本那部是白色,一直套违和的黑壳,所以魏菀印象深刻。
沈綦年“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到口袋里,自从那次魏菀一整晚都跟吃了火药一样没给他好脸色看,他为数不多的耐心被彻底消耗完,而这次来又偏偏撞见来另外一个男人……
他撇了一眼她,淡淡道:“魏菀,我不希望还有再见到他的时候。”
握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她深知沈綦年这柔和的话语下藏着的是狠狠的威胁。
她喝了一口水,冷笑道:“怎么,不然就不把我妈调去私人医院吗?”
沈綦年弯腰摸了摸魏菀的头,轻声道:“你这不是很清楚吗?”他勾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自己:“我替方阿姨转院的事情那边不知道,所以你最好不要惹我。”
他说的那边,指的是他的父母。
“最后一次。”魏菀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冷冷地望着床上还在昏迷的母亲:“这是最后一次沈家帮我们,我妈醒过来之后,我想带她离开这。”
沈綦年插在西装口袋里的手伸了出来,他晃动着食指,让魏菀觉得自己的四肢都被吊在了那上面:“第一,这不是沈家帮你,这是我沈綦年在帮你。第二,你欠我的,你以为我会让你离开吗?”
背后传来凉意,沈綦年淡淡的语调宛如冰霜一般蔓延至魏菀的全身,她用指甲掐住手背,强迫自己镇定:“那你让我把我妈送走,我留下来。”最后四个字,她近乎咬牙切齿。
沈綦年似笑非笑沉吟半晌,喉间传来低哑的轻笑,像是忍不住骄傲自己得到了想要的玩具一般,他点点头,弓身捏住魏菀的下巴,满意地端详了半晌,随即离开。
在听到病房门“啪”的观赏的那一刻,魏菀大口地呼吸着,她满眼含泪望着方水晴,最终捂着脸倒在沙发上,放声痛哭。
往后几天,看着方水晴的病情渐渐好转,魏菀却很难找到喜悦的感受,她甚至祈求这一切快些过去,好像方水晴走了,她就能永远摆脱肩上的阴影。
手机震动几下,她一般不怎么看消息,但是当她看到那头的名字时,犹豫一番,终于打开了讯息。
霍骞发来的,问她需不需要带些什么,他马上要来医院。想起沈綦年的话,魏菀回绝了他,至少在方水晴转院之前,得拖着不能让沈綦年见到他。
可半小时之后,霍骞到底还是拎着大包小包出现在了病房门口。魏菀将他拉出房门,不给他放下东西的时间,连人带袋子一起拉到了走廊上。
“我……”
“对不起。”魏菀打断了他:“去同学聚会见你是我的错,没有阻止你也是我的错,到此为止吧,霍骞,我的生活再糟糕,都想自己支撑。”
看着她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口,看她睫毛微颤,鼻尖通红,霍骞不忍留她在这,但最终还是妥协:“你先让我把东西放进去,买都买了。”
魏菀侧了身,给他留了空间进去。
霍骞进门把东西放在茶几上,走出来:“因为那个沈綦年?”
“你怎么知道他?”
“我问了苏孟盈。”他如实回答,想点一根烟,却被魏菀按了下去,作罢,继续道:“如果他对你好,那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如果不好……”他沉了双眸:“我就带你逃走。”
魏菀笑了,连发梢都掺了她的柔和,几分憔悴下更像是惹人心疼娇贵的花。她无言地用那双手推开了霍骞,叹息着摇了摇头,旋即转身进了病房。
霍骞的承诺此时对魏菀来说宛如一个美好的笑话,她若孤身一人,那谁能带她跑到天涯海角,她便去,她会张开双臂拥抱自由,拥抱席卷而过的海风,拥抱柔软翠绿的田野,可她转身看着那双睁开的,正直直瞪着自己的血红色的双眼,她笑中带泪,跌坐在地上:“你醒了,妈。”
发了疯的方水晴是被人绑在担架上台上的直升机,机舱门关闭前,她都在用毕生所学的恶毒的话骂着魏菀。
魏菀抱着胳膊站在天台,巨大的气流卷起她漫天飞舞乌黑的秀发,但她无力的眼眸却一动也不动。感情早就被消磨完了,方水晴的离开对于她来说是尽责之后的解脱。
回到病房收拾东西,沈綦年站在门口看着她。
忽然,他走到了茶几旁,看着那些没用完的日用品和剩下的水果,嘴角浅笑却眼神冰冷:“谁送的?”
“自己买的。”
“从嘉华超市?”他指着袋子上的纹样,连指尖都蓄了力。
嘉华超市距离她开车二十多分钟的距离,而在距离医院走路十分钟的地方,就有一个大型百货。
魏菀的眼眸颤了颤。
一股巨大的拉力从后面揽住她的腰,将她推到了墙上,她惊恐地望着沈綦年近在咫尺的脸,他平日里压抑着狠辣,时时刻刻给人以如沐春风的柔和,哪怕面对魏菀的话中带刺,他也只是威胁几句。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动手,也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冷漠而凶狠的表情。
沈綦年的手紧紧地扣在了魏菀白皙的脖颈上,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问:“重新说,谁送的?”
魏菀痛苦地闭上双眼,缓缓道:“霍骞。”
脖子上的力道更紧,一股血气逼上鼻腔,逼得魏菀睁开眼睛,急促地喘气,对面的男人宛如一匹现出原形的恶狼,冷道:“我这么喜欢你,魏菀,你为什么总是不识抬举?”
“哈哈。”魏菀嘲笑道:“原来把我禁锢在这里,用手掐住我的脖子就是喜欢,那你真是给我上了一课。”
沈綦年松手,看着魏菀从墙上宛如纸片般滑落在地上,他轻声道:“霍骞是吧。”
望着那双棕色的皮鞋带着怒气消失在转角处,魏菀一边捂着脖子咳嗽,一边顾不得自己的难受,慌乱地拿出手机,给霍骞发消息:“沈綦年去找你了,快跑。”
沈綦年当然知道那个女人会给霍骞发消息,但他没心思在乎。身后跟着的助理看不出他指尖的颤抖,他自己却能感受得出来。
刚刚就是用这只手扣在了魏菀的脖子上。
他颤抖愤恨自己对她的粗暴与冲动,却也颤抖那嫩滑的肌肤与甜美的气息。她急促呼吸时,微张的粉嫩双唇,胸前的起伏的弧度,几乎像引诱着饿狼的生肉,逼出他血红的双眸。
沈綦年自己也不禁感叹惊奇,魏菀身上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能吊起他暗藏深处的占有欲与掌控欲。明明事情的开始只是看出她弱不禁风的身躯中蕴藏着深沉的倔强与不屈,她那时被蔡芝冉一巴掌甩在了地上,冷眼望着她和方水晴的扭打,甚至于得知方水晴要被拘留时她也是一脸漠然地找到自己,问事情做到什么程度算是结束。
沈綦年说要起诉。
她说好,起诉吧,本身也是方水晴的错。
沈綦年没能在她的身上看到痛苦的影子,所以恶狠狠加大价码,说要关进监狱很多年。
她说好,这是欠沈家的。
她是那么急于逃离与沈家的纠缠与恩怨,但沈綦年偏不想与她断了纠葛,毕竟彼时的她看起来是那么高傲清冷,而沈綦年只想将她紧紧攥在胸口,想看看被风摧残过的花到底是多么可怜的模样。
所以当沈云峰找人从中作梗将方水晴送进精神病院时,他没有加以阻止。
事情过去这么久,当初那朵骄傲凌厉的花朵已经如他所愿的擦破不堪,但他却并未从中感到一丝快感。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内心仍留有愧疚,但这仍然真实且存在。
沈綦年靠着冷冰冰的墙,在医院门口站了好一会,被助理叫得回过神来,他才弯腰进了打开的车门。
霍骞看到魏菀消息的时候,沈綦年已经站在了他的对面。
他刚刚去打扫房间,洗澡,出来之后又做了个饭,全程手机都在桌上,响了无数遍,偏偏是沈綦年身后带着一个人站在门口的时候,他拿起手机,看完消息,开了门。
他觉得没必要躲着沈綦年,他也不懂为什么魏菀要叫他跑。
“下午好,霍先生。”沈綦年穿着皮鞋就这样进了门。
霍骞愣了一下,转手关上门。
“找我做什么?”他此时以为沈綦年不过是一个魏菀简单的追求者,有钱,傲慢,但是对魏菀好,所以他还算礼貌地给他倒了杯柠檬水,也没计较他没有换鞋这件事。
沈綦年语气淡淡的,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敬告一声霍先生没事不用去找魏菀。”
霍骞笑了:“你问过魏菀怎么想吗?”
沈綦年的瞳孔中泛着疑惑:“需要吗?她住的地方是我给的,她的母亲是我照顾的,她要是真敢反抗,命都会没有。”沈綦年嘴角上扬,他不屑且怜悯地看着霍骞:“你也一样,你的家人也一样。”
“你什么意思?”霍骞遏制住胸腔的火气,他怒目瞪着沈綦年。
沈綦年甩出霍骞父母的照片,算是回应,他默默注视着霍骞那副气血上涌的姿态,看着他抬手便要挥来的拳头,下一秒被身后的陈锋一把擒住,然后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霍骞弓着身子,像一条半死不活的虾米一般蠕动着身子,那痛彻心骨的疼让他面色通红,青筋爆出,他此时才意识到方才对沈綦年的定位是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错误。他长着一张斯文的脸,那冷漠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混蛋!”他骂道。
沈綦年无所谓地笑笑:“你也不是第一个这么骂我的人了。”他随即沉下眼眸,漠然道:“记住我的话。”
“找人把霍骞家里人调查一下,再另外寄几张偷拍照片威胁一下,不用动手。”沈綦年坐在疾驰的车里,揉揉太阳穴。
“好。”坐在驾驶位的秘书陈锋机械地回答着。
“哦对了沈总。”红灯间隙,陈锋转头递过来一袋文件:“资产转移好了,Icarus从沈氏子公司底下移出来了。”
“好。”沈綦年接过文件,笑问:“沈云峰还没发现?”
“还没,不过应该快了。”
“嗯,还是老样子,到时候不要还手。”
“可……”可沈总做到这地步,离断绝父子关系都不远了,还在乎那几拳吗?
沈綦年眯眼望向窗外,扫着耸立的高楼,他知道陈锋要说什么,淡淡道:“半壁江山都没了,他爱打就打吧。”
他终于领会为什么之前沈云峰对他的每一次殴打和羞辱他都会感到无比愤怒,那是一种站在山脚下被滚落石块砸伤的疼痛,是对自己无能的气愤。可当他熬过去登上顶峰时,才会发现俯视时面对底层蝼蚁的怜悯。他怜悯沈云峰,所以他再怎么谩骂和羞辱,都将无关痛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