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继禹城新任太守横死之后,临时接管的郡丞也离奇跌落马下,不慎摔折了腿的事,没用一天的功夫,恨不得就传的天下皆知了。傍晚宫门下钥之前,有关奏报已经呈到了怀远帝跟前。这份奏报是一直龟缩不出的郡尉写的,因为郡丞的伤势虽然不那么严重,养一段时间就能好了,但出奇的是,他不知道怎么个原因就吓破了胆子,天天疑神疑鬼的看着身边人,经常看着看着就抱头大喊:快看快看!他怎么变成李亘了?”
周边的人被他慎的寒毛倒竖,都以为他已经疯了。于是郡尉只能出来主持大局,但是他显然是笃信神君显灵这件事的,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就要步上非死即疯的后尘,于是在提交奏报之后,他不仅先释放了里正,还偷偷摸摸的在家里设了神君的牌位,开始诚心的跪拜起来。
刘元宗这日夜里又去悄悄的寻过牢头一趟,好在他精神倒是恢复了过来,只是因亲眼看到了李亘,愈发神叨了一些。此日一见刘元宗,倒不用再威逼利诱,先就跪倒在地:“英雄,我猜尊师父定与神君有关联,您但有任何吩咐,我绝不推脱,只请您在神君跟前替我美言,以后我定会善待无辜的百姓。”
刘元宗见他可用,便交代了几句如何在郡尉跟前说话,可巧,那郡尉便差人来寻牢头问话了。
牢头先听了刘元宗的安排,于是乎便把那夜之事讲的神乎其神,又添油加醋自己编排了一番:“大人,那日一团云雾缭绕,竟然和太守老爷横死当日的情境一样,神君从云雾里走了出来,对着我笑了笑,模样俊俏竟和那神像一模一样。”
郡尉听得心头骇然,又问:“他可说什么了?”
“神君说,贪赃枉法者死,欺凌百姓者死。说完就眯起眼睛盯着属下,属下想起监牢里曾打过几个犯人, 唯恐神君怪罪,便吓昏过去了。”
郡尉想起往日作为,愈发觉得自己的厄运不远,又问:“如今本官已经释放了那个拷打不屈的牢犯,却还是觉得不安,你觉得什么法子能得了神君谅解?”
那牢头便撺着道:“大人您想,神君发怒的缘由是什么?是因为太守老爷和郡丞大人打砸祠堂,又打伤百姓。所以属下揣摩着,也只有修复祠堂,释放所有被关押的百姓才能平息神君的怒火了。”
郡尉有些为难:“修复祠堂就是违抗圣旨,断断做不得,而牢子里那些人犯,各个都是神君的拥戴者,一旦放了势必又要惹事生非,触到圣上的逆鳞。如今神君可是圣上的忌讳,提都不能提的!这两日祠堂外多有哭拜的百姓,我一时没敢阻拦,可若圣上知道了,定了一个谋反之罪,也不是闹着玩的!连着你我都要受到牵连!”
因见面时间紧促,刘元宗还未来得及与他多说,牢头这时已觉词穷,只是想来也去便也出奇:“郡尉大人,要说两任太守老爷和郡丞大人都出了事,可说起来,圣上的作为更加亵渎神君,神君怎么就不动怒呢?”
郡尉一听这话立即脸色煞白,上前捂住牢头的嘴,急道:“这可不敢胡说!传到圣上耳朵里,这是诛九族的罪!”
牢头赶紧打嘴:“该死该死!大人权当没听见吧!”
郡尉起身往窗外探头张望了一番,所幸府卫离得远些,便低声道:“不过你说的确实有理,按说…也该…为何…难道…”
牢头在心里努力补齐了着他省略的话语,点头道:“就是啊,难道?时机未到?”
郡尉又伸手将他的嘴巴捂紧,小声道:“本官把奏书已经呈上去了,还是先观望观望,这几日你切记不要在牢里虐待那些百姓,以免惹怒神君。还有那个韦之,只要逃不出来,也要善待些。”
牢头凑近来低声道:“大人,属下见过韦之,还和他打过交道,绝不是郡丞大人捉到的那个。而且根据属下推断,韦之那个人,很可能就是神君在人间的化身。那日他在太守府上消失时,风云四起,多少人都亲眼看到的!”
郡尉张大嘴巴,奇道:“就算这事神异些,可神君不是生的肤色白又俊俏的,那韦之却是个黑小子呢!”
牢头道:“既然是化身,神君怎么能轻易被人认出来?肯定和真身要不同些。”
郡尉觉得有理,愈发心里不安了些。但到底也是害怕皇权的淫威,没敢下了释放百姓的命令。
刘元宗等着牢头无功而返,很是一场失望。但自己单枪匹马去劫狱也不现实,索性将那日摸走的钥匙还给了他,以后再做打算。
夜已然深了,待他回到村里已然漆黑一片,只远远看见柱子家还亮着昏黄的灯光,便知道在等他回来,他心里忽然觉得暖意涌动,不觉便加快了脚步。
谁知,他回的却不仅仅是一个新的家。那些等待他夜归的亲人,竟然还为他配置了药浴的方子,并提前煮好了药汤,一见他回来,热汤端到跟前先饮了,又七手八脚的帮他装好了浴桶。他舒舒服服的泡了回药浴,最后小阿恒又亲自踩到板凳上,为他再涂上一层药水巩固疗效,再帮他小心的包扎好。
零乱的头发也洗干净梳顺了,新浆洗的衣裳穿上,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药香,简直到了天堂。
因为没有来得及再添新床榻,阿恒决定把自己松软的床铺留给刘元宗,自己打地铺糊弄一夜,但被他否决了,拼命证明了自己睡觉相当老实,要和阿恒同榻而眠。
阿恒拗不过他,便也同意了。为了不挤到他背上的还未曾痊愈的伤,阿恒本就幼小的身体又刻意靠紧了墙,尽量为他留出更宽敞的空间来。
可刘元宗却从来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他一把将阿恒捞进自己的怀抱里,用宽阔温暖的胸膛紧紧的拥住了他,笑嘻嘻的道:“你这个胖胖软软的小阿恒,抱着像一团棉花,可真是舒服。”
说着,他又朝着阿恒的小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以后我如果能生一个你这般可爱的儿子,人生就无遗憾喽!”
阿恒拼命挣扎着,抗议道:“你放开,你别亲我,两个大男人这样成何体统!”
可刘元宗的手臂竟如铜墙铁壁一般,纹丝不动:“你瞧瞧你,奶味还没散呢,还跟我论大男人,我叫你一声大哥是尊重你懂得比我多,可你眼下明明是个孩子,还不承认,除非你让我看看,你前世是什么样子的?”
阿恒又一番徒劳的挣扎,终于放弃了,无力的瘫倒他怀中,哀怨的道:“眼下大事未决,等我逃过天雷,看我怎么收拾你!”
“天雷?什么天雷?”刘元宗半侧起身子,将手臂撑住脑袋,饶有兴致的问,“你触犯天条啦?”
阿恒趁机从他怀抱里脱开来,下了床榻便往屋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嚷道:“你管我触犯不触犯?你今日做的事情我可记下了!等我回头和你一并算总账!”
他圆滚滚的身子摇晃着飞奔了出去,像一头被触怒的小绵羊。刘宗元哈哈笑着追了过去,看他跑到了柱子夫妻的屋子里,才放心的回来。这一夜阿恒是不会再回来睡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欺负了一个孩子,倒有些怅然,转头看见书案上放着一本书,还有一摞涂满了画面与字迹的纸张,便坐了下去,随意将书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