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粉壁,朱廊雕漆,皇宫里的重重宫门掩映着无处不在的高贵辉煌,碧水悠悠淘尽飞花,这看似令人瞩目的宫墙内,花开花落留下的也就是几抹淡淡香痕。
子媗立在兴圣宫延平殿后殿的外廊内,看廊前白鹤戏水、柳絮飘飞已经多时。
淡粉紫妆争翠柳,繁花飞絮寄离情。一宫春雪凭风去,咫尺禁城共落英。
她低诵轻吟,湿润了双眸,眼前的宫殿陌生又似曾相识。几千年的荣华富贵也未曾锁住过她的心,何况这小小的圣元都城。只是这里拥有着她这一世的亲情,当初的宫阙隔断过她的母族,成了遗恨,今日她守护的是人间亲情,是她无比珍视的一段缘份。
一个宫娥侍女走来把一件白狐织锦披风给子媗披上,跪请她回寝室,说怕平妃受了春寒太子怪罪。
子媗不由失笑,冬雪未消春寒料峭时,她也曾跨上征鞍,寒风中长驱杀敌,何时惧怕过?
如今孤身进宫,战马、双刀、兵书长留闺中,这些侍女却把她当成了淑女弱质。
她不想解释,返回寝宫,坐在柔软裘皮铺就的椅榻上,看眼前的侍女脸生,便问道:“你是新来的吧,是高丽人么?”
侍女答道:“奴婢是汉人,三年前进的宫,因绿蓉姐姐病了,才把奴婢提上来侍候太子妃,您就叫奴婢婉儿吧。”
“病了,太医看过没有?”
婉儿道:“我们做奴婢的哪有这待遇,只是要了点药来熬,这绿蓉姐身体一向不好,只是因她聪明懂事,才被太子留在宫里的。”
子媗点头:“我整日闷在屋里,你就陪我去看看她吧。”
“这可使不得,妃主怎能去看奴才,她担不得的。”
“什么担不得,我不过就是想出去走走,除了去太后、皇后宫里请安,我还没去过哪里呢。”
绿蓉住的地方是专为宫女辟的一处别院,子媗随婉儿出了兴圣宫,悄悄穿过飞烟流翠的兴春亭小径,来到这里。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宫女们已恪尽职守去了,那些生了病的奴才,怕染上主子,就会回到这儿来调养,若不见好,或死或放自会从这里出宫。
当绿蓉见到太子妃来看视,慌得下床就跪,口称奴婢该死,竟扰了太子妃。
子媗去扶,被绿蓉挡开:“平妃不可,若被奴婢染上,就是奴婢一万个死也难脱罪的。
她扶着床沿起来,守着子媗不敢躺下。
婉儿帮她把被子迭起,放在身后让她靠着。
子媗看着她满脸憔悴的神色,也掩盖不住她平日的娟秀。自己一进宫就是由她服侍,这个略带书卷气的女子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子媗随意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问过绿蓉的病因病况,嘱咐好生静养,对婉儿道:“回头叫御医来,就说我请,顺带给她瞧瞧,别拖着酿成大病就晚了。”
一个宫女端着碗汤药进来,没注意屋子的人,径直走到床前:“姐姐,这碗药凉会儿你就喝了,我只请了一会儿假紧着回去呢。”
她转眼看见子媗的一身打扮,不知是哪宫的主子,吓了一跳。
绿蓉道:“谢谢妹妹,这是太子平妃,还不跪拜行礼?”
宫女慌得忙跪下:“奴婢不知,请太子妃恕罪。”
子媗道:“你叫什么,难得你对姐妹如此照顾,是哪个宫里的?”
“奴婢是洗衣局的,叫冬梅,从绿蓉姐姐进宫就认识,她对我好,这样做是应该的。”
子媗看这丫头年龄不大,手也粗糙,却生的面皮细嫩眉眼清秀,便问道:“听名字,你是汉人吧?”
“回太子妃,奴婢是汉人,母亲是被罪主所累发配进宫的贱奴,我是在宫里长大的。”
子媗想想道:“我若求了太子,将你要到兴圣宫来,你可愿意?”
冬梅喜出望外,哪有不愿,立刻叩头谢恩。
子媗回宫时,在兴春亭路口碰上了鲍硕,他一脸担忧:“你去了哪里?”
婉儿吓得跪了:“都是奴婢的错,不该领平妃去的。”
子媗一礼:“是臣妾去看了绿蓉,殿下若觉不妥,下次臣妾注意就是。”
鲍硕不禁笑了,他让婉儿先回宫,自己陪太子妃慢慢走着。
他喜欢子媗内里强大外表端庄守礼的性格,趁周围无人揽她入怀,:“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是好心,只是以后下人的住处还是少去些,免得人说闲话。”
子媗进宫以来,已经习惯了太子的随性忘情,这种宠爱让她暂时冲淡了宫中的寂寞。她轻轻脱身出来,嗔道:“你这不是责怪又是什么?我知道就是了。”
“哎!”鲍硕叹了口气:“我明白,让你进宫就多了不少约束,你做得很好,依你的性子是委屈了些。可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你,不想过多的拘束你,所以有时也不知怎样说你才好,说的过了,你就原谅吧。”
进宫前,子媗就反复想过,像鲍硕这种率性热情又单纯执着的个性,不知是怎样的自我霸道呢。不想新婚之夜他软语温存,竟还有怜香惜玉的一面。
她数千年的修行,对情爱不像凡人一样执着,但也是有过倾心之神,这种感觉让她比一般仙君多了许多情义心性,所以她与同样痴情的凤凰女帝惺惺相惜。
因此,她对眼前这个才满二十岁的太子,便如后生一般。平日也就是谨遵宫规举案齐眉罢了。
此时见太子说的小心翼翼,倒是不好意思了,便道:
“我生在将门,父母虽不疏于管教,却是对我不拘俗规,因此我也就刀枪鞍马的放纵惯了,没想过会进宫,也想不到与殿下有缘。臣妾知道,既然进了宫廷,就不能像父母一样做一对平凡的恩爱夫妻了。”
“怎么不能?本太子就想跟你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鲍硕再次挽起子媗的臂膀,边说边往兴圣宫走。
“太子殿下,皇上还在延春阁等着哪。”一个内侍迎过来道。
鲍硕不耐:“知道了。”
子媗涨红了脸,猛地把臂膀抽出来。
鲍硕便凑到她耳边:“爱妃一向豪爽,怎也这样,夫君知你寂寞,要送你件礼物,希望你喜欢。”
子媗忙道:“太子政务在身,臣妾告退了。”
说完,不想再搭话,抬腿回兴圣宫去了。
不出几日,延平殿的内侍小善子来通报,太子派工匠来了,请平妃指点。
工匠?子媗不知所以,和婉儿出了寝室,来到后殿廊外的院里,果真有七八个工匠等在那里,已经有人开始砍伐那些柳树了。
子媗喝道:“大胆,谁教你们在这儿动手的?”
小善子道:“回平妃,是太子吩咐的,说这些柳絮叫平妃伤感,让尽数砍掉。这座院子已经荒了几年,太子大婚又紧迫,就没来得及修整。于贵,还不把图纸给太子妃看过。”
那个叫于贵的工匠忙把院子改建的图纸递了上来。
子媗看着。小善子继续道:“这是太子看着设计的,说平妃一定喜欢。”
子媗步下台阶,来到院外小门处,见门外堆着不少山石花草,还用草苫子裹着大株大株的菊苗。
她疑惑间,小善子道:“是莫格将军在太子大婚那天知道了您酷爱菊花,太子才叫人把这里修一座菊园。太子还题了字,叫人刻匾去了。”
一股暖流流淌在子媗内心,从心里热到脸上,数千年来还是少有,自己为尊,座下弟子巴不得讨好,他们做什么她都不放心上。可比她位尊的太子如此,也许这就是宠爱吧。
她不愿让自己被情感束缚,掩饰着高兴,平静道:“我刚进宫,便让宫里兴师动众的,不免轻浮,怕皇上知道了怪罪呢。”
“哪能呐,这大内的皇宫里嫔妃众多,哪家主子的寝宫不是装扮的富富丽丽的,也就是太子这里冷清。太子对那边殿里的又不上心,只是您来了才这样,说实话,太子对您还真好。”
子媗知他说的那边是长平殿的詹妃、平西王的女儿达塔玉珠,这是个高个健壮的女子,生的珠圆玉润,却又不是那种臃肿笨拙。大婚时她也见过,典型的蒙族女子,只是恬淡的眉宇间带着一丝幽怨。
子媗把图纸递给小善子:“你看着让他们干吧,只是不要弄的动静太大了。”
转身又对婉儿道:“你叫上冬梅,我们出去走走,闷了两日也疏散一下。”
“是” 婉儿应着。
兴圣宫有七间殿宇,除了正殿太子的寝宫正安殿外,东西两侧各有殿宇。延平殿在西,长平殿在东,这东西两殿隔着一条宽阔的走廊。
从大婚时子媗见过玉珠一面外,就没再碰过面。因两宫是平级,又因玉珠有意躲让,倒叫子媗十分尴尬。
她走上长廊,往东看了一眼,叹口气径直绕过正殿,出了兴圣宫。
这圣元朝后宫不像历朝那样宫规繁多,不过在相对自由中却有些暗的禁忌在里面。
像皇宫大内的那些流言蜚语没人敢触犯,冬梅就悄悄对子媗说过,每到流言四起时,宫里总会有内侍和侍女被处死。一年前就处死了不少高丽宫女,尸首都没见到。
冬梅说的就连上过战场的子媗都打怵,冬梅却告诉她这些话千万不能说,就是太子也不能随便问的。
在兴圣宫与慈仁殿之间,有一处不大的空地,青砖铺就,四面芳草萋萋树木掩映,有几架简易的秋千。
子媗道:“这里倒也清净,只是这秋千却简陋多了,这么富丽辉煌的宫殿,不太相称。”
婉儿道:“这种背静的地方宫里的贵人们走不到的,是宫女自己弄得,偷闲时玩一会儿,有些下等的女官也爱来。所以她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管的。”
说话时,冬梅已站在秋千上荡了起来,素色衣阙飘在身后像凌空舞动的白燕。
婉儿却道:“这是下人常来的地方,太子妃不易逗留的。”
子媗见树下有一根掉落的树枝,便捡了起来,长短大小也合手,试着挥了一下,笑道:“许久没练过,就是它了。”
随即脱掉披风,对婉儿道:“没事的,被那些人工雕琢的环境拘的久了,倒不如这里放的开,我练会儿功,你去和冬梅玩会儿。”
子媗用树枝做剑,练了一套剑法,她平日使刀,又久未练,一会儿就累得出了一头汗。
冬梅拿手帕替她擦着:“听她们说,您进宫前是征东的将军,还是第一次见您练武呢,舞的真好看。”
子媗笑道:“那叫好看?用武时可是性命攸关呢。这么久没练,体力都跟不让了,时间一长怕就像绿蓉一样弱不禁风了。”
“那妃主子怎不给太子说,把剑带进宫里练呢?”
子媗道:“胡说,你见哪位嫔妃是天天带着兵器的?”
婉儿给子媗披上披风:“主子还是回去吧,出来太久了。”
子媗边往回走边问道:“绿蓉好些了吗?”
婉儿回道:“好多了,从那天御医看过换了药后,就有起色,女官说,再过两天就能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