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秀芹成了名人
书名:一条河的走向 作者:夕村以北 本章字数:4002字 发布时间:2022-11-03

秀芹没做豆腐卖了,但她还在继续养猪。原因是黄豆老板不再赊给她黄豆。她已经欠下黄豆老板五百块钱的黄豆钱。

好几个晚上,秀芹坐在灶膛旁打瞌睡,一大锅豆浆被煮糊,只能拿了喂猪。

秀芹的日子渐渐淡白起来,她把生活过到举步维艰,捉襟见肘的地步,她开始为油盐柴米操心起来。村里收电费的人上门,秀芹羞涩地说:“烦你等两天。”

农忙时节,秀芹请人做活。她到村里宋屠夫宋老杀家称几斤猪肉,她难以启齿,羞赧地说:“大兄弟,劳烦等几天,等卖了米,才拿来给你。”

宋老杀客套地说,乡里乡亲的,这点肉算了。秀芹听了,心里百感交集,她有着说不出的心酸和苦楚。

秀芹老了,腰也更驼了,她像一只霜打的茄子,孤零零地挂着,在风霜中飘摇。

比秀芹更老的是她的老房子,三间土木结构的瓦房,在阳光下,显得苍白无力。斑驳的墙壁,倾斜的房梁,极像一个心力交瘁的老者,站在落日的路口,最后,他向时间摊牌,认输。

在秀芹家房子的楼板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潮湿的楼板说明几天前,下了一场雨,秀芹用它们接雨漏。

在一个黄昏的下午,刚刚下了一场小雨。秀芹从菜地里回来,她走上木楼,把晾晒在窗外的辣子收起。楼板上一片潮湿,一股潮湿的霉味在蔓延。雨水从破损的瓦片上,从有裂隙的瓦片中,从腐坏的椽檐下嘀嘚嘀嘚地落到楼板上,此情此景,仿佛秀芹正置身于荒芜的废墟中。

秀芹看看屋顶,又看看窗外,最后,她呆滞的目光落到楼板上,沉默良久。

“背时的老天,”秀芹缓慢地直起身子,无来由地骂了一句,她脸上的皱褶,像一张搓皱的纸团,没有内容,却能达意。

“背时的老天,你叫我咋个过啊。”

“是哪个杂种,好好的瓦,又把我打烂,瞧吗,又漏雨啰,唉!……”

秀芹像在朗读忧郁的诗句,她站在木窗前,望着远处的田野。田野里的庄稼还是像往年的一样,绿油油的,跟十几年前一个样,没变。十几年前,她家的生活水平,在三里河算得上好过的人家。她房前的竹林,还是儿时的样儿,绿意葱茏,也没变。

秀芹家房前的竹林里,一颗古老的树,落光了叶子,像一把巨大的梳子,正耐心地梳理着天上的流云。一只乌鸦,把巢穴筑在上面,每天晚上,它会凄楚地呱呱低鸣。

秀芹看着看着,又“唉!……”的长叹一声。

晚上,杨家二嫂来叫秀芹到她家玩。杨家二嫂家里的电视,正播放着《八仙过海》。秀芹瞧着,如痴如醉,她完全沉迷在何仙姑历经苦难,终成正果,登临仙界的境界中。对此,秀芹深信不疑,笃信人是可以转世投胎的。

连续几天,秀芹每晚必到杨家二嫂家看电视,看《八仙过海》。

一天晚上,看完电视回来,秀芹躺在床上,她极力回想着所看过的电视内容。后来,秀芹慢慢地,迷迷糊糊睡着。睡梦中,秀芹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仙姑向她走来,站在她面前不远处。梦里,秀芹坐在一道高高的田埂上休息,她刚从田里割了好一阵谷子。秀芹用乞求的声音说:“仙姑,度度我。”

仙姑手捋浮尘,身姿轻盈,缓步走来,直近秀芹。浮尘在仙姑的手中幻化成一把青布雨伞,仙姑把青布雨伞递给了秀芹。仙姑声音清越地说:“你双脚都没落到地上,我怎么度你,你把雨伞打开,看看!”

只有双脚落了地才能走路。只有脚踏实地做事,求真务实做事,才能把事情做好。然而这样的谶语,不知秀芹怎样理解。第二天晚上,秀芹又到杨家二嫂家看《八仙过海》。看完电视回来,秀芹又躺在床上回味。

这一晚,秀芹没有梦见仙姑,而是梦见一个面目狰狞的夜叉。夜叉赶着两个小鬼,向一处古刹走去。秀芹便悄悄跟在后头,想看个究竟。秀芹一路跟去,只听小鬼满嘴叫屈,叫冤。夜叉瞽呲着蓝眼,说:“这个世上,冤屈的人多了,数都数不清,就你两这个事,不是个事。待会儿,你们要翻越过这道院墙,先从一道方门进去,只有进了那道方门,才能再进另一道圆门。如此,你们才能进得烧香的那扇门。进了烧香的那扇门,你二人就在那儿管看香火钱。时日久了,你俩一眼就能看穿,谁是真正拜佛,谁是一心行善。”

一个小鬼不满地说:“我二人都是在阳间死于非命,刚从阳界过来,阳界的事,我们看得多了,听得多了。只是如今,恐怕再没真心来烧香拜佛的人了,那些前来烧香拜佛的人,谁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他们求的是自己的财,自己的利,自己的平安。还有,要么就是一些做尽伤天害理的事,做贼心虚的人,为遮人耳目,在众神菩萨面前,烧香拜佛,装模作样。”

另一个小鬼不解,问道:“为何不让我们从正大门进去,却偏要让我们翻越院墙进去?”

“嗯?”

夜叉动了怒容,两个小鬼就不敢讲话。

看到两个小鬼被吓住,夜叉有些轻蔑的得意之色,夜叉瞽了瞽蓝眼,说:“什么真的假的,都是一堆废话。人有人路,鬼有鬼道,各有各的道。”

先前的小鬼辩白道:“我才死了几天呢,说来一肚子苦水。我那女人,我视她为自己的心肝一样地爱护,没想她却暗地里和其他男人勾三搭四。我一次一次地原谅她,没想她变本加厉不说,反而把我对她的宽容,视为我的无能。我吃了一口农药,原本只是吓唬吓唬她,想让她回心转意。没想到,她不顾我的死活,把我撂在医院,忙着到保险公司给我买意外伤亡保险,活该没买成。”

另外一个小鬼叫屈道:“我是被活活打死的,我要回属于我的工钱错了吗,两年了,黑心的砖厂没给我一分钱。现在,我的家人活不见我,死不见我的尸。家人还以为我还活着,在外面挣了大钱,不要他们。他们谴责我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哈哈!……”

夜叉一阵狂笑,阔步嚓嚓地走着,他的脚步所到之处,冒起一股蓝烟。夜叉狂笑过后,说道:“这样说来,还是死掉的好。人死变鬼,人哭,鬼死变人,鬼笑,三死三生,一道轮回,六道轮回一满,谁也不欠谁。佛门阿弥,明镜亘远,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者,必是六道轮回中屡犯不改的大奸大恶之徒耳。然朗朗星空,群星璀璨,还有日月不明……,”夜叉说着,就到古刹的大门口。

梦里,秀芹跟到古刹时,夜风嘶嘶,松涛阵阵。青砖黑瓦,古木参天,吓得她不敢再往前走。两个小鬼翻身上了院墙,顿时,在古刹的院墙里,青烟顿起,夜叉瞽着蓝眼,四下探望,两个小鬼跳下院墙。说时迟那时快,秀芹正要离开时,夜叉似乎发现了秀芹,夜叉向秀芹大步走来。只见夜叉满身蓝肉,全身蓝光,棕色的卷发,眼如明珠,酒盏般大,鼻如蝙蝠,口能容下双拳。夜叉每只手臂上箍着三个钢圈,两个兽头在肩膀,兽头的鼻头处挂着两个小钢圈。兽头大张着嘴,来自夜间,地面上的一些紫气,被它吸进嘴里。夜叉拿着一柄两齿短柄钢叉,杀气腾腾,天地欲裂。

秀芹撒腿便跑,夜叉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狰狞可怕。秀芹拼命地地跑,夜叉的笑声越来越大,天旋地转,夜叉的笑声宛如漩涡般把秀芹吞噬。就在这时,秀芹看见她死去的父亲,秀芹的父亲无奈地看着她。秀芹想张嘴喊啊爹救救我,却怎么也无法把嘴张开。

秀芹哼哼唧唧的地叫起来,她在床上挣扎,拼命地挣扎,总感到有什么东西死死地压着她。

秀芹挣扎醒来,满身是汗,晨曦的阳光透过木窗照了进来,宛如一只小手抚摸着她的胸口。

“阿死啰,咩咩……,梦见鬼啰,咋这样害怕。”

秀芹爬起床,抬着锄头到田里放田水,看着绿油油的麦苗,她站在田埂上,手杵着锄头,很快思绪又飘回到那个梦见仙姑的梦境里。

秀芹走在轻柔的麦浪中,心随飘摇的麦浪起伏。秀芹陶醉了,她感觉她正走在蓝天白云间,那儿也有高山,也有田野,还有成群的牛羊。

一连几天,秀芹整天昏昏沉沉,做什么事情都无精打采,做什么事情都能和鬼神联系到一块。在后来的几天,张来英家请来了几个神棍、阴司婆,他们鸟语花香,雀神怪鸟,又唱又跳,木鱼、锣鼓,是他们最好的道具;香烛纸火,是他们不败的演技。

几个神棍、司婆好吃好喝地在张来英家呆了几天,他们把张来英家的房前屋后,又粘又贴,鬼画桃符,白石灰按的手掌印遍墙都是。秀芹每次路过,都不忍驻足观看。临走时,张来英家欢欢喜喜,发给每个神棍和阴司婆一个红包。

正月十五日,村里的一些老人,相约着到三里河村村头的山神庙烧香拜佛。张来英来邀秀芹一起去。秀芹拿了点米和香烛纸钱,便随张来英来到村头的山神庙。秀芹和张来英到山神庙时,山神庙旁已有二十多人,都是些闲散的老人,来自各个村寨。

秀芹她们把从家里带来的米、菜,在山神庙旁煮了,供了山神,便围拢在庙前席地而坐,吃着她们煮的斋饭。席间,秀芹突然昏厥,昏迷不醒。

一些斋婆慌乱起来,有掐秀芹人中的,有说秀芹中邪的,有赶紧烧香拜佛,为秀芹乞福保佑的。秀芹四肢僵硬,人事不知。许久,秀芹用变了声调的声音说:“我是何仙姑下凡,你们多久没来庙里供神了,嚄……嚄……,嚄……嚄……”

秀芹说完话,又昏迷不醒。她嚄嚄的叫声,先像一股四处逃窜的马匪,后来再像一只丛林里受伤的母狼,在呼唤着失散的狼群。

那些斋婆们又是给秀芹捶胸,又是给秀芹捣背,过了好一会儿,秀芹从昏迷中慢慢苏醒过来。苏醒过来的秀芹,满头大汗,她疲软地坐着,呆若木鸡,完全像一具灵魂出窍的躯体。片刻过后,秀芹全身颤抖摇晃起来,她势如筛糠,十个手指交揉在一起,像一支盛开的莲花。

斋婆们七嘴八舌地说,看秀芹的种种症状,是阴魂上身,通过秀芹,可以找回自己逝去的先祖,通过秀芹,可以和阴界对话,可以得到先祖的阴佑。

没过几天,秀芹从街上买来几尊泥塑的菩萨,每日潜心供奉。

村里人把秀芹传得神乎其神,渐渐的便有人慕名而来,请秀芹把她们隔出祸事,乞求先祖阴佑,消除现在的烦恼、疾病。

秀芹点燃香灯,焚燃香火纸钱,叽里呱啦地唱起来,其间,她哈欠连天,鼻涕眼泪俱下,全身颤抖,身不由己。

来人诚惶诚恐,虔诚地跪拜,叫爹喊娘。

秀芹阴阳怪气,对来人说一大通似是而非的话,来人深信不疑。走的时候,很感激地把香纸油钱留下,还很惶恐地对秀芹说,请秀芹帮她家多求求众位神灵。

慢慢的,来找秀芹的人多了起来,有的开车来,有的走路来,近的十几里,远的上百里,有的来乞福,有的来感激秀芹。

秀芹家每日间,或早或晚,香火缭绕。在烟火的熏染下,秀芹的老屋慢慢地变成一朵黑色的蘑菇。村里人把它叫做鬼屋,把秀芹叫做鬼屋老奶。

秀芹成了‘名人’,她经常被人车接车送地走在阴阳两界。

来接秀芹的人有经商的,有做建筑工程的,有省城来的,也有穷乡僻壤来的鳏夫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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