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大清早,我、静美和馨馨一家三口正围坐在餐桌边吃早饭。
女儿仍是那副爱搭理不搭理的神情,妻子正面色恼怒地望向馨馨,其放在餐桌上的右手握紧了拳头,看似是要暴怒发作的苗头,我坐在妻子的左手侧,眼见静美发狂的举动,便将左手温柔地扣握住了妻子的拳头,是在安抚对方稍安勿躁。
“馨馨,”我展露出慈父的笑容:“今天要补课啊?”
“是啊!”女儿点头道:“高二以来,每周六不都要补课吗?上个星期,为参加勇昌的生日宴,我可是一下课,就飞奔赶了过去。”
“那你们还真是辛苦啊!”
“辛苦啥?!”静美摆出了一脸不满的神态:“她有我们那时候辛苦吗?我们那时备战高考,不仅周六全天补课,每天晚自习直到九、十点钟才能回家。现如今,教育部天天喊着给学生减负,他们既没有晚自习,周六补课到下午五点就放学了,你说——她有我们那时候辛苦吗?”
“对!”馨馨也是态度不满地顶撞道:“反正我们做什么都不如你们这一代,那你们有外婆辛苦吗?”
“好了,好了!”我眼见她们母女俩又要掐架,便眉眼含笑地讨好望向女儿:“那下午放学后,你准备去哪儿?”
“放心!”女儿白了我一眼:“我已经约好跟爷爷打羽毛球。”
“那就好!”我安心地点了点头,是没料到叶子辛居然还有这么一丁点作用,能帮忙看好自己的孙女这也算是功德一件。
吃过早饭,馨馨上学,我和静美刚打开了房门,就见叶子辛身穿运动服,与往常一样外出晨练的打扮。
“爸,”静美向公公打招呼:“您又要晨练啊?”
“是啊!”叶子辛露出一副开心的笑容:“生命在于运动嘛!”
“那您还是跑慢点儿!”我装作贴心地嘱咐道:“毕竟——运动不在于极限,而是在于适量。”
叶子辛跑出了单元门洞,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听见,静美则是奇怪地望向我,那表情是在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赶紧去接我妈吧!”我走到出单元门,来到了路边的那处停车位,绅士地打开驾驶室的车门,妻子先是抬眼望了我一下,这才坐了进去。
“那她如果不愿意呢?”
静美系好了安全带,我也坐入进驾驶室:“那我就把她强行送到医院。”
我将汽车开往小区的正大门,正见叶子辛的身影从车身边过电般一闪而过,于妻子那侧的倒车镜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小寻,你准备将你母亲生病的事情告诉你父亲吗?”静美是在望向倒车镜上那个小小、远去了的黑点。
我专注地盯视着挡风玻璃:“我能照顾好我母亲。”
不想,妻子却是异想天开地提议道:“但我觉得——倒不如趁这个时候,让你父母复婚?”
“复婚?”我瞪大眼睛望向妻子:“让两个身患癌症的病人复婚,那你到底是想让他们相互照顾,还是彼此拖累?”
“癌症?”静美先是反应了好一阵,她显然是在判断自己听岔了什么,这才奇怪地回头望向我:“怎么?你父亲也得了癌症?”
我知道自己因为情绪激动,一时说漏了嘴,也就不再隐瞒:“对!叶子辛疑似患上了肝癌。”
静美点头明白道:“难怪,前两天你表现得很反常,对你父亲的身体表现出意外关心的样子,原来——你早就知晓他生病一事。”妻子的恼怒是在生气我居然没将如此重要的情况告知她。
我只得狡辩地回应:“我还没从他那儿得到证实,所以没告诉你。”
静美显得有些心急:“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也是听母亲说的。”于是,我将母亲转述给我的同样信息告知给了对方。
“如果是这样的情况——”静美已经恢复了其冷静的面色:“我更支持你父母复婚。”
“为什么?”我脚踩刹车,将汽车停在了马路边,愈加一脸难以理解道:“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让两个身患癌症的病人复婚,这到底是想让他们相互照顾,还是彼此拖累?”
妻子则是平静地望向我:“我觉得谁拖累谁,或者说拖不拖累,这些根本就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我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
“他们在生命最后的这段日子,倘若能够相互扶持,不留遗憾,这是我觉得最重要的事情。”当时当刻,静美的这份从容与平和,让我看起来其极为残酷,敢情那不是她的亲生父母,所以她可以表现出这般冷静的神状。
“你是想让叶子辛不留遗憾,还是我母亲不留遗憾?”
“谁都不留遗憾!”静美昂扬起了脖子:“既然你母亲特别强调让你对你父亲好,仅凭这一点就能看出——她还是很在乎你父亲;毕竟,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
“都这时候了,有这么多的领悟有什么用?”我憎恨叶子辛当年的背叛,更痛恨他此刻的生病示弱,竟是让我没有一点招架的还手之力。
“怎么没用?”静美的状态恢复至其清冷的神思:“至少,他们现在还活着,你爸爸和你妈妈还活着。”妻子的声音逐渐低落,眼角流下了两行泪水:“而不是像我父亲在临终时,后悔万分,但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静美是为其父亲的终身遗憾而感到哀怨亦或悲伤;同时,在为岳父送终的这个问题上,我永远皆充满了愧疚的心态,便脚踩下了油门,也不与妻子争辩,而是再次赶往了学府花园。
我们开车到学府花园的正大门,原本我担心母亲会有拒绝住院治疗的逆反心态,但没想到母亲却是换上了一套整齐漂亮的裙子,手里挽着一个行李包,一身远行出行的打扮,正站在小区的大门,是在等待迎接着我们的到来。
我和静美对视了一眼,就将汽车停在了路边,母亲打开车门,坐入进后车厢,一脸平静的面容:“我们出发吧!”母亲像是主动提出住院,反倒是没我们什么事了。
赶到高城医院,母亲便领着我们来到那个妇科主任的办公室。当时,该主任正在使用电脑,他因听到声响,抬头望见我们,特别是眼见我跟在其病人的身后,难免一副吃惊的讶意。
“曹主任,”母亲如同是在跟老朋友聊家常般面带微笑道:“我决定听从您的建议,住院进行手术治疗。”
曹主任站起身瞧了瞧我与静美,多半猜到我们作为患者的子女,对长辈的劝说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他微微颔首地答应:“那我给你开一份入院通知书!”
“谢谢曹主任!”我从对方的手中接过入院通知书,转而交给了妻子:“静美,麻烦你帮母亲办理一下住院手续。”
“好!”妻子懂事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主任办公室。
“我出去走走,你有什么想问曹主任的,就自己问吧!”相比我和静美的紧张情绪,母亲似乎对自己的病况漠不关心,她只不过是为了完成我们的心愿,让我们做子女的安心罢了!
眼见母亲离开的身影,是为了提供我跟曹主任单独交流的机会,并非是她自己想要配合院方积极地治疗,这让我感觉有股心如刀绞的难过。
曹主任最先开口道:“作为病人家属——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啊!”我便神速地理清了思路:“那住院后,我母亲的病况接下来该如何治疗?”
曹主任回答:“针对你母亲的情况,我之前已经说了——当务之急是要进行病灶切除。”
“也就是说——”我尝试性地理解道:“会把我母亲的子宫进行切除?”
“对!”曹主任点头进一步说明:“目前,你母亲的病况选用广泛性子宫切除术与盆腔淋巴结清扫术最为有效。况且,你母亲已经上了年纪,就算摘除了卵巢,对她的影响应该不大。”这位妇科主任的言下之意是在强调:我母亲的岁数大了,并且已经抚育有我,所以对她而言应该不存在有生育等问题。
办理好了住院手续,我和静美便将母亲带来到了妇科住院部,妻子特意给婆婆安排了一间单独的病房,这也更加符合母亲喜好清净的恬淡个性。
静美将母亲扶躺上病床时,我外套口袋内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是祝宛芳的来电。我掐断了铃声,眼见母亲躺在床上,便给她盖好了被子,岂料——手机再次铃声大作。
我不方便当着母亲与妻子的面儿接听,便快步走出了病房,接听祝宛芳的来电:“你到底想要干嘛?”
“叶寻,”祝宛芳用听似趾高气昂的声音道:“两天的时限已经到了!”
我瞧看了一下手机屏幕的顶额边框,果然时间一栏显示为十二点过一分;我便将话机放回耳边,装糊涂道:“什么时限到了?”
祝宛芳用威胁的声势:“跟我装糊涂是吗?”
我就要将这糊涂装到底了:“我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旭日当空》,抵押一事啊!”
啊!我先是沉默了一下,便决定翻脸不认账,张口回绝道:“我母亲生病了,没心思管你什么抵押款的期限。”
“叶寻,你不想认账是吧?”祝宛芳企图威胁我:“那好啊!那我就只能找你的妻子——舒静美聊聊了。”
“随便!”我放下电话,眼见妻子走出病房,便装作没事的样子,但还是被她瞧出了满腹恼怒的神情。
“小寻,你怎么了?”
“啊!”我撒谎道:“是推销保险的,不用理她。”
我们回到病房,是想问母亲中午吃点儿什么,我好到附近的餐馆打包回来;不想,一走进病房就听闻母亲幽怨地嗔怪:“这下——你们总算是满意了吧?”
“妈,您肯定是觉得寂寞。”静美坐到病床边,笑容地讨好婆婆:“要不这样——我让我母亲天天来病房看您?”
母亲竟是撒娇地回答:“那让你妈给我做好吃的,天天变着花样做,不能重复。”
“没问题!”
与此同时,我想起之前在车上,跟妻子的那番争执,当下由于回想起来——我不得不承认静美的那些话很有道理,便转性地望向母亲:“妈,您是否想让叶子辛知道您生病一事?”
不光是妻子奇怪地望向我,母亲也是一脸惊讶的神态:“怎么提到你父亲了?”
我微笑地回复:“好歹——他也是您的前夫。”
母亲则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自己的病都照顾不过来。”
我不满母亲拥有这般的好脾气,而那个男人真是太不懂得珍惜:“那您还不是让我照顾好他?”
母亲笑了起来:“他是你父亲,又是个病人,你当然要照顾好他了。”
“那您怎么办?”
“我是你母亲,也是个病人,当然也要照顾好我了。”
我“噗嗤”一响地笑了起来,没想到母亲越老越顽童;但随而,我的心头却是涌上了一阵难过,大概真是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光,母亲才会这般无所顾忌,像个老顽童似地开玩笑。我急忙走出了病房,将后背贴抵着墙体,抑制不住的泪水潸然落下,则是感觉那个温柔美好的母亲正在我心中一点点地体弱崩塌。
静美再次随我走出病房,她眼见我流泪的样子,脸色不免震惊地错愕。但我也不等妻子反应过来,而是紧紧地拥抱住了对方。
“静美,我感觉母亲的时日不多了。”
“别瞎胡说!”妻子强忍住悲伤:“我们一家六口的日子还长着呢!”
静美这话语中的一家六口除了她、我、岳母、馨馨,自然还包括了母亲和叶子辛。
安排好母亲住院的当天晚上,我们就将其需要手术一事告知岳母,静美的母亲听闻此事面露震惊之态,馨馨更是急切地追问:奶奶的病情到底有没有救治的可能?
我一副忧心忡忡的担忧:“已经跟医生敲定了手术方案,希望能有效果吧!”
之后,这整顿晚饭全家人皆吃得索然无味,特别是岳母与馨馨是在担心着母亲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