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一早，由于静美检查身体，所以她不能吃早饭，便在厨房内帮岳母忙活，我独自坐在餐厅里吃饭。
我听到馨馨下楼的声响，便面朝楼梯口望去，眼见女儿提着书包，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其摆明了是做给我看；并且在路过餐厅时，馨馨故意将书包甩在了肩上，以示对我们昨天傍晚拜访田家的那番行为表达抗议。
女儿先是瞥了我一眼，便面冲向厨房高声道：“外婆，我去上学了！”
“怎么？你不吃饭了？”岳母心疼地追出了厨房。
“不吃了！”馨馨恶狠狠地回应：“我没胃口！”
“妈，您别管她！”静美也在气头上：“她这是在跟我闹脾气，爱吃不吃！”
岳母一脸恼怒的神情：“你们这是在干嘛？”
“馨馨早恋！”静美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房门“咣当”一响，是女儿摔门离去；如此声势像是夹疼了妻子的尾巴，静美气得面色通红：“妈，您看看——您看看她这到底是什么态度？”
岳母则是保护外孙女道：“我看你这是什么态度？”
“妈——”静美生气得直跺脚：“您也太惯着她了！”
“你跟小寻还不是早恋？”岳母厉声反诘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好好引导不就是了，至于——你们昨天晚上跑到男方家里兴师问罪吗？”
岳母的这席问话，令静美哑口无言，我便招呼妻子：“静美，我吃饱了！我们出发吧！”
原本，我跟妻子之间的这份青梅竹马，曾经是让外人羡慕的那份美好，但在反对馨馨早恋的声势之下，却是一再成为了众人反诘的把柄，这让妻子一路皆郁闷着没有说话。
“好了！”我停好私车，在前往医院妇科部的同时，安慰妻子道：“大家说我们是早恋，这说明我们青梅竹马，这也没错啊！”
妻子则是面冲我翻了个白眼：“亏你还能笑得出来！”
“好了！”我挽楼住对方的肩膀：“今天，我陪你来医院的任务——就是咱先把身体给检查好！”
由于，市内的各大医院已经全面普及人工信息智能化，整个诊治就医的过程通过医疗工程师把控流程，所以无需劳烦费神地长时间排队，因而大大提高了传统就医的效率。下午三点钟左右，我陪妻子顺利做完了计划中的所有妇科检查，便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待叫号拿检查报告单。
“刚才医生都说了，你还是身体有些亏，应该多补补。”
“知道了！”静美显得有些不耐烦，在她突然抬头时，表情生生地一愣，多半是眼尖地望到了什么：“那是妈吗？”
“怎么？”我望向妻子手指的方位：“你妈来医院了？”
“不是！”静美强调道：“我是说你妈，你母亲！”
果然，我看到我母亲站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前，正在跟医生说着什么，母亲微笑地点了点头，虽然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能隐约地瞧见母亲的口型，似乎是在回答：“我考虑考虑！”
话毕，母亲面朝电梯的方向走去，我看到她走进电梯，电梯门关闭的同时，便急切地站起身子，朝往母亲离开的方位走去。
“小寻，你去哪儿？”
我正要回答，听到人工智能播报系统传来报号声：“请二百五十七号——舒静美女士到门诊部领取检查报告单”。
我对妻子道：“静美，你去领检查报告单，我一会儿去找你。”
“那好吧！”静美点了点头，朝门诊部走去。
眼见妻子离开的背影，我来到走廊尽头的那间办公室，可见门上的金属牌写着“妇科主任”的字样，便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办公室内坐着那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医生，他眼见并不认识我，便面现一副疑惑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跨了一步，走进办公室，坐在了他对面：“医生，刚才在您这儿看病的那位女士生怎么了？”
“女士？”这位妇科主任奇怪地回应：“什么女士？”
我将身体愈加着急地向前扑问：“就是刚才跟您站在门外说话，年龄大概六十多岁的那位女士。”
当即，妇科主任一脸警觉地望向我：“你是她什么人？”
我如实回答：“她是我的母亲。”
“你母亲？”
“是啊！”为了打消掉对方的怀疑，我表现出自责的烦恼道：“最近，我是觉得我母亲生病很严重，她似乎有腹痛的情况，我说带她来医院看病，但我母亲不肯，我今天便跟踪她来此，看到她刚才跟您说考虑考虑，我想知道她到底要考虑什么。”
这个妇科主任没想到我连这个都听见了，便平静地回答：“你母亲考虑是否愿意住院。”
“住院？”我一脸震惊的面目：“为什么要住院？”
“因为你母亲得了子宫癌！”
“子宫癌？”我感觉被一闪霹雷砸中了脑袋：“我母亲得了癌症，这怎么可能？”
“镜检、B超声、盆腔MRI检查，以及血液等方面的数据——均表明检查确诊无误。”
“那现在是哪个阶段？”
“晚期！”
我对这个结果实在难以接受：“那有治吗？”
“最好是先住院，手术切除病灶，然后再根据预后的情况，进行是否下一步化疗的诊治方案。”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了门诊部，感觉脚下发虚得厉害，差点一个踉跄的趔趄，我一把扶住大厅的墙面，这才避免最终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我听到了静美的声音：“爸，您怎么在医院啊？”
爸？由于大厅内人流量较少，我抬头正见静美手里拿着一份医用纸袋，她站在距离我六七米开外的位置，正在跟叶子辛面对面地微笑寒暄。
“啊！”叶子辛笑容满面道：“我来常规检查一下身体，静美，你怎么也在医院啊？”
“啊！”妻子晃了晃其手中的那份医用纸袋：“我也来常规检查一下身体。”
“对对对！”叶子辛点头：“尽管你们年轻，但平日里工作那么忙，是应该每年定期来检查一下身体。”
“谢谢叶主任的关心！”我提着那双发虚的腿脚快步走过去，一把搂过了妻子的肩膀，也不顾吓了静美一大跳，而是面带微笑地问道：“已经拿到检查报告了吧？”
“啊！”静美柔缓地点了点头：“拿到了！”
“那叶主任，我们就先回家了！”我也不等叶子辛作出任何的反应，便搂着妻子朝门诊部大厅外走去。
静美冲我小声耳语：“我们不等一下你父亲，跟他一起回高城花园？”
“不！”我却是摇了摇头：“我们去学府花园。”
“学府花园！”
我坐进驾驶室，脑袋像是断片，竟是一时想不起前往学府花园的相关路径，因而闭上了眼睛，头疼地皱起眉心，是在生气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静美察觉我状态的异样：“小寻，你怎么了？”
“啊！”我睁开眼睛苦笑道：“我忘了——刚才说要去哪儿！”
“去学府花园啊！”
“啊！对！学府花园！”我发动引擎，开出露天停车场，眼见向左亦往右，脑袋乱成了一堆麻绳。
静美眼见我魂不守舍，便轻声地提醒了一句：“往右！”
啊！往右！我机械地摆动着方向盘，感觉脑袋完全不听使唤，一双握住方向盘的手指正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静美的目光从我的面部肌肉，慢慢地滑落至我的那双手上，她就像是在控制住我的情绪，一把按住了靠向她的那只手。妻子慢慢地抬起头来，定定注视向我的眼睛，她似乎在给予我莫大的力量。
“小寻，你可以用智能导航系统，而且不用你亲自开车！”
对！不用我亲自开车！我便试图放松下来，双手松开了方向盘，眼见汽车平稳地行驶在前往学府花园的道路上，我仿佛虚脱了那般将后背贴抵于座椅的靠背上。
“小寻，你刚才向那个医生打听到了什么？”虽然我没有提及之前留在妇科部有何目的，但妻子实在是太过了解我，一下子就戳中了我的心事。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平稳，双手也没有了颤抖的状况，音色则是尽量稳定地回复：“我母亲生病了。”
静美点头明白道：“我看出来了，不然——她也不会来医院。”
“是很严重的病。”我望向挡风玻璃，眼睛却是看不见任何的东西，仿佛面前是一片漆深的黑夜。
“严重？”妻子担忧地看向我：“有多严重？”
“子宫癌晚期。”我仿佛机器人那般回答，声音不带有任何的情感。
“什么？”当静美听到了这个消息时，与我之前的震惊如出一辙：“子宫癌——晚期？”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学府花园。
母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抬头欣赏着窗台的夕阳，那轮红彤彤的落日宛如血色般侵染着房间里的一桌一椅，一杯一盏，一帘一幕。母亲没想到我们会来，她听到玄关处的门响，回头望见我和静美走进房门，面色吃惊地站了起来。
“小寻，静美，你们来了？”
“啊！”静美微笑道：“我跟小寻正好路过此，所以就上来看看您！”
母亲面现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慌乱：“我没想到你们会来，家里也没什么菜，本来——我想着晚上煮点儿面条什么的；但既然你们来了，我就到附近的超市买点儿菜。”
“妈，我们不是来吃晚饭的。”小寻也不换鞋，则是大步走进客厅，直奔主题道：“我们是想——来跟您聊聊。”
“聊聊？”母亲因瞧不出我是何用意，便望向跟在我身后的儿媳，似乎是想从静美的身上探寻我们此行的目的。
“妈，您别紧张！”静美走到婆婆的身边，安抚着母亲，让对方坐下，这才示意地望向我。
于是，我就坐在茶几一侧的那张单人沙发上。
“妈——”我将妻子作为此行谈话的切入点道：“今天，我陪静美到高城医院的妇科门诊部进行了全身检查。”
母亲的身体微微一颤，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但保持着镇定的笑容：“这很好啊！——尽管你们年轻，但平日里工作那么忙，是应该每年定期去检查一下身体。”这话跟其前夫——叶子辛的寒暄居然一模一样。
妻子吃惊地望向我，但我不想对此表态，而是进阶到谈话的重点：“这就是我们来此的目的——我们看到您也出现在了妇科门诊部。”
母亲的面色先是一震，但立马就恢复了常态：“我就是去常规检查一下身体。”
“是吗？”我紧盯着母亲的眼眸：“那检查出什么了吗？”
“你看我身体这么好！”显然，母亲还是不肯承认其患有子宫癌晚期的病况：“能有什么事？！”
“那我能看看相关的检查报告单吗？”
“都是妇科。”母亲显得有些不太好意思：“没什么好看的。”
我便进一步直戳来此的目的：“我已经跟提议——让您住院的那位妇科主任交谈过了。”
母亲的脸色惊变，随而其嘴角抿笑，像是松了一口气：“知道了也好！不然，我还要挖空心思，不知该如何跟你们说。”
“妈，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办理住院手续。”我“蹭”地站起身，是要领着母亲，第一时间赶到高城医院办理住院手续。
“对啊！”静美坐在婆婆的身边，也在帮衬着我劝说道：“妈，您放心！医疗费由我们来承担。”
“住什么院，费那个钱？！”母亲却是淡淡地回应：“反正——人总是要走的。”
“但不是现在！”我的火气一下子便冒出了胸膛，就像是高高的火焰跳出了炉膛。
“那是什么时候？”母亲也不甘示弱地大声质询：“是七十岁，八十九十，还是一百？”
眼见我们母子俩竟是要吵起来，静美的面色一愣，起身走到我身边，试图按住我的火气：“小寻——就算办理住院手续，那也是明天，现在医院都已经下班了。”
“好！”我用强硬的口吻对母亲命令道：“明天，我一早来接您老到高城医院办理住院手续。”
我没再强调这第二句话，而是转身面朝玄关走去，妻子的表情一呆，是没想到我说来就来，更是说走便提腿走人，根本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静美连忙哈身跟婆婆嘱咐道：“妈，我和小寻一早来接您，您这病还是早治早好。”
我与静美一前一后地走出公寓，妻子刚刚反手关上房门，我就回身一把拥抱住她，竟是忍不住地哭声大作：“静美，我不能没有妈妈，我不能没有她，我不能没有自己的母亲啊！……”
妻子的身体先是一颤，没想到我哭得像是一个孩子，这让她有种感同身受的难过，毕竟——她也有过丧父之痛，便抬手安抚着我的后背：“好！小寻，明天一早，我就陪你将婆婆送去医院。”
我知道母亲就站在公寓的房门后，她通过猫眼看到我们的上述情景，于眼角边默默地流下了两行清泪：显然，母亲也舍不得离开我这个其唯一的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