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歌城,飞花县郊。
夕阳西下,黄昏时分。
一名未施粉黛却花容月貌的少女正焦急地等在路口,伸长了脖子张望,双手紧张地扣在腹前,似乎在惴惴不安地期待着什么。
“这么久了,该回来了吧?”
她话音刚落不多时,一道身影终于在她的殷切期盼中出现,乘着夕阳向她飞奔而来。
少女眼中的不安终于散去,甜美的微笑浮现在她脸庞,仿佛连天边的彩霞都为之失色。
“千红,我回来啦!”
那道身影一边跑一边向她招手,没想到跑得急了,脚下一个不留神,摔了一身泥。
千红捂嘴偷笑,上前将他搀扶起来,拿出手帕细细擦拭他脸上的污泥,心疼道:“你看你,这么不小心……”
“嘿嘿,”长北傻笑两声,握住她白皙的右手,“娘子在等我,我怎么能怠慢行程呢?”
千红闻言脸颊一红,害羞地咬紧嘴唇,“谁说要做你的娘子了……”
“那我娶别人去了哦——”
“你!哼,就喜欢乱讲笑。”千红故作嗔怒地撇撇嘴,转而问道:“对了,这次的乡试有把握吗?”
长北自信地一点头,“这次的乡试于我而言不算太难,我有信心不会落第。”
“那太好了!”千红欣喜地牵起他的手,“走,我们一起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爹爹去!”
“呃……千红。”
“嗯?怎么啦?”
长北低头提了提沾满污泥的长袴,“如此模样太过狼狈,实在不适合见岳丈大人,不若待我回去洗漱一番,整好行装,再去拜访不迟。”
千红抿了抿嘴唇,应允道:“那好吧。那我先回去告诉爹娘这个喜讯,你记得要来啊。”
“好。”
长北目送千红离开,抖了抖长袍,背着囊箧向家中走去。
还未等他走到家门口,就见有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围着他家正四处打砸。
“喂!你们干什么?”
长北急急忙忙冲上前去,拦住了那些壮汉。
那些壮汉见他回来了,也不再继续破坏,而是退到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破坏我家?”
壮汉们没有回答,而是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屋后。
“哎哟哟,路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屋后出来一名青年,飞扬跋扈,面带冷笑,流里流气地说:“人回来了,钱——什么时候还啊?啊?”
长北一见此人,立刻懦声争辩道:“祁少,这……您与小生当初立约,三月为期,这才过去两个月,您是否能再等一个月……”
“还等?!”祁少却睁大了眼睛,“欸我说秀才,你不会根本没打算还钱吧?啊?”
“还,一定还!只是小生方进府赶考回乡,身上盘缠用得差不多了,一时之间阮囊羞涩,您……您再依约宽限小生一月,小生定然一分不少地还给您……”
“不行!我今天就要!不给?不给就拿你家里的东西抵债!”
祁少恶狠狠地一挥手,手下几名壮汉就要破门而入。
“祁少!”长北慌忙站到门前,举起双手阻拦壮汉,“祁少,您就放过小生吧。小生当真家徒四壁,屋里只有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要不然——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区区三十两银子来叨扰您大驾,您就莫要再刁难小生了……”
“刁难你?”祁少大怒,飞起一脚将长北踹倒在地,右脚踩到他脸上,按着他的脸狠狠在泥地里揉搓,“你的意思就是说我祁才是坏人了?啊?”
“唔……唔……”
长北的脸被祁才重重踩着,根本张不开嘴。
“妈的,你路家以前那么有钱,你那土匪爹娘死前肯定给你留下了不少财产,你会没钱还债?”
祁才咬牙切齿地用脚压住他的脸,对手下吩咐道:“给本少爷进屋搜,我就不信了,他家里会没有财宝抵那区区三十两?”
几名壮汉破门而入,祁才也跟着他们进屋大肆搜刮。
不出片刻,祁才就骂骂咧咧地出来,朝地上的长北啐了一口唾沫,“妈的,真是穷得叮咕啷当响,害本少爷白跑一趟,真是气煞我也……给我打,往死里打!”
随着他一声令下,几名壮汉围上前去,对着长北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毫不留情。
一时间,石屋前惨叫声、喘息声、拳拳到肉声连成一片,街坊邻居们见了都纷纷紧闭门窗,莫敢支声。
“好了,别真把他打死了,本少爷还等着他下个月还钱呢。”
祁才见长北被教训得差不多了,便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手下们都让开,自己蹲到长北面前,威胁道:“本少爷就再宽限你一个月,若是一个月后仍旧不还钱,本少爷就派人烧了你的屋子!哦对了,三出九进的规矩听说过吧?——本少爷借给你三十两,你要拿九十两来还!听清楚没有?啊?!”
长北恨得牙痒痒,但迫于他的淫威,也只能回答:“听……听清楚了……”
“哼,走!”
祁才大手一挥,带着手下耀武扬威地走了。
长北蜷缩在地,眼角泪珠无力地滑落。
“虎落平阳……被犬欺!爹、娘,若是你们泉下有知,见到长北如此软弱无用,一定也会自觉愧对列祖列宗,失望透顶吧……”
当年长北家可谓是飞花县有权有势第一家,可几年前不知怎的,他爹娘无凭无据被冤枉,说是与山贼勾结意图劫掠官银,结果未经审判便被打入狱中,才过一夜就死在牢狱,县衙却说他们是畏罪自杀。长北不信,可县衙偏偏不让他见他爹娘的尸首,还派人抄了他家,搜刮走了他家所有的财物。
刚才欺侮他的祁才乃当地恶霸祁家的长子,为人奸邪好色,性格喜怒无常,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欺压百姓,可偏偏他有个当县令的舅舅,飞花县天高皇帝远,祁家又背靠县衙,因此无法无天,谁也拿他没办法。
长北自小娇生惯养,说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倒过了些,可也相差无几,读书赶考便只能是他惟一的出路。
而自从家道中落后,他的生活日益窘迫,凭着读书厉害才勉强考了个秀才,到最后拮据到连去府里考乡试的盘缠都拿不出来,万般无奈之下才去找了祁才借钱,没想到祁才会这般无赖,还将他打得遍体鳞伤。
……
翌日清晨,长北自睡梦中醒来,浑身酸痛不堪,所幸脸上的伤痕并不严重,稍微遮一遮就看不出来。
起床洗漱完毕,他想起昨日答应千红的,便挑了家里唯一一件还算干净整洁的衣裳穿上,出门拜访未来的岳父岳母。
步行来到街上的一家裁缝铺,长北再次整了整衣袂,站到店门前,行礼道:“远之见过未来岳父、岳母大人。”
裁缝铺的主人正是千红的父母,千红父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未作理睬,自顾自地抱起布匹进了后堂。
千红母也是一脸鄙视,冷冷道:“啧,千红不在,以后没事别来找她。”
长北尴尬地咧咧嘴,刚想说话就被千红母轰开——
“哎呀走开走开,别妨碍我们做生意。”
他摇摇头,无奈地拂袖而去。
千红父从后堂里掀开帘子走出来,对着他的背影嗤之以鼻,轻蔑道:“瞧他这穷酸样,还想做我们花家的东床快婿,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千红母也瘪着嘴唇斜视道:“啧,就是,他以为他还是几年前的那个路长北啊,就他现在这样,哪家姑娘能看得上他?也就千红这孩子死心眼,非得死攥着他不放。欸我说老头子,千红年纪也不小了,咱什么时候给她找户好人家给嫁了?”
千红父摸了摸唇上的两撇小胡子,抱怨道:“我也想啊,可当年我们路、花两家当众指腹为婚,那是整个飞花县都知晓的事情,现在要我们单方面撕毁婚约,这传出去不得让人家笑掉大牙?再等等吧,等有个好机会咱们再作打算。”
“啧,真不明白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当初我们两家只是口头约定,他们既没找媒人牵过红线,又没有三书六聘来提过亲,就算我们反悔,那又如何?”
“哎呀,这不还没有哪户人家来提亲嘛,等有人来提亲了,我们不就好做文章了么?”
“啧,也是。”
长北越行越远,虽然没有转过头,但他也能想象到千红父母会对着自己脊梁骨指指点点时说的话。
当年他爹娘死后,千红父母对他的态度是即刻一落千丈,虽然明面上不说,却也在暗地里冷嘲热讽、处处刁难,无非是想逼他放弃娶千红的念头。
这些他岂能不知?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路长北路远之现在就是一条浑身烂泥的野狗,三餐尚不能果腹,又何来的底气与能力去明媒正娶花千红?
正走着,忽闻前方街市一阵吵闹声,长北凑进人堆里一看,顿时双目赤红,扑上前去。
“祁才,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