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绿野小区里,有一处地方让顾盼目光躲闪。那是喷水池一侧的社区服务中心。
从医院将凌寒露接回家时路过那里,他将头猛地拧了过去。
动作不够隐蔽,被同行的人察觉。
凌寒露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解,因而朝那个方向多看了几眼。不由得想起了二楼上的某个房间。
“苏医生最近还好吧?张茉前几天给我发了她女儿钢琴演出的视频,小丫头弹得不错呢!她说老公没有在现场。他这些日子特别忙,神龙见首不见尾。工作压力大吧,经常失眠……”
被凌寒露提及的这个名字,令顾盼本能地警觉起来。他将女人的手攥得紧紧的,唯恐丝毫疏漏。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愿意化身守护天使。苏驰远这三个字,已经丧失了原本“慈爱,长情,温柔,博学,控制欲和责任感并存……”的意象,全然被疯狂偏执的笔触重新勾画。只是凌寒露尚不知情。
顾盼将凌寒露安置到客厅沙发上。拿毛毯给她搭了个温暖的窝。他双臂支撑在女人身体两侧,幻想那是铜墙铁壁。他再也不想经历最爱的女人生死一线而他却总是后知后觉的体验。即便他那些不在场是他人精心谋划的结果,愧疚感也不会减轻半分。
可到底为什么?顾盼撑在女人身体上方,陷入沉思。
“你们学院期末大考时间定下来了吗?”凌寒露见他这副“依恋”的模样,既欣慰,又些许担忧。
“定了。一周后。”
“准备得怎么样了?有难度吗?”
“有序推进。您放心。”
“可你在医院都耽搁了好几天。”
“如果被这区区几天的耽搁打败,我就不配爱您!”
“可你有心事……在担心什么?”
“老师,您觉得,为什么有人明明有机会当天使,却非要作出下地狱的事儿呢?”顾盼说话间双眉拧到了一处。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所指,你的问题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我曾经的丈夫。你刚刚说天使,他原先就是一个创造美的天使。他捕捉美,制作出美,再奉献给那些追逐美的人们。如果不是那间黑屋里的遭遇,还有警察深夜拍门之后,我被赋予的杀人犯妻子的身份,我绝不会想到自己离地狱恶魔曾经那么近。”
“对不起,让您想起这些。我不该问……”
“不要紧,要是隔了这么久还能被打败,我就不配爱你。”
“您爱我?”顾盼为这话里的关键词惊喜不已。“是吗?您爱我?不仅仅是喜欢?”
“当然。觉得意外?”
“不是,是高兴!老师,您刚才说,这么久……有多久?”
“我想想啊,三年多前吧,那会儿你应该还在准备高考,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屁孩儿。”
“很高兴您认为我现在不是了。老师,您后怕吗?假如他的匕首刺的是您。”
“不会,他但凡能在我身上获得一丁点儿满足感,就不会去伤害那些女孩子。当然我并不认同外院某些人的恶意揣测和诋毁,我并不认同惨剧是我间接造成,或者我根本就是凶手的说法。但是,我当时还是对受害者感到有愧,忍不住自责。这种情绪持续了蛮久的。那段时间我变得很敏感,陌生人一个正常的眼神,我都会误会是受害者家属的仇恨和审视……”
“您说的受害者,是那些不幸去世的吗?”
“对。有两个姑娘抢救无效。都是大学生。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不忍心也不敢深入去了解。不敢知道她们姓甚名谁,怕她们的名字在梦里出没。你看,你的凌老师也这么怂过的。”
“不是怂,还是因为……自责吧!对她们本人和家人。”
“嗯……但愿那些受害者的亲人们已经走出阴霾了。”凌寒露右手不经意按压在了心脏的位置。
“是啊,不能总困在阴霾里啊!”顾盼俯身亲吻女人的手背。掌心下的温柔跳动,像是牵引他扣响某扇大门。其实那扇门一直隐逸在大片的墙体里。它自行或者被迫伪装成墙面的样子,无数次巧妙骗过了路人的眼睛。而现在,它的本来面目因为攀援植物的枯败凋零而突显出来。它不再与周遭浑然天成。毕竟,它原本就是一扇破绽。
“怎么啦?”凌寒露从少年眼中越发看出不安。
“老师,您先休息,我回去取几本书过来。晚上您监督我学习,好不好?”顾盼爬起身,替凌寒露掖好毛毯边沿,“乖,我去去就来!”
2
顾盼几乎飞奔着进了电梯,飞奔着冲出梯门。他跨上单车,往小区另一头他自己的住处去。他要趁着太阳落山前速去速回,因为“夜晚”和“独处的凌寒露”这两样摆在一起,在他看来就是危机,是性命之忧。他不允许自己再出错。
他回家取了一捧专业书。再次驾上两轮坐骑出发。行至半途,凌寒露打来电话。
“小朋友,你能去生鲜超市买点水果回来吗?几天不在家,弹尽粮绝了都。”
“老师您想吃什么水果?我这就去。”
“不是我想吃,家里来客人了。不用多,买两样应季的就行……”
“谁来啦?”
“苏医生……”
“他……”顾盼双手险些从车龙头上滑落。这是令他无法指证却心生恐惧的名字!这个人,竟然登门拜访来了?
他感到冷汗从脊柱直窜到头顶。脚下奋力踩踏,车轮载着他满心的焦急,向前方那处顷刻间变得诡秘未知的地方去。
三分钟之内赶到502门前。
顾盼娴熟地按动密码。六位数字还没按完,门锁弹开。缝隙越来越大,大到足以盛放一具一米八男人站立的躯体。
苏驰远依旧慈爱地笑着,迎宾使者一般施放着最大的善意。
“哟,这么多书!来,我帮你捧过去!是放客厅,还是卧室?”
“我自己来。苏先生您坐吧!”顾盼瞥见沙发上安然端坐的凌寒露,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他先绕去卧室,搁下书,顺便环顾这套居室里其他空间。感到并无异常。
“水果这么快就买回来啦?”凌寒露对于顾盼如此神速颇为质疑。
“哦,我想先把书放下,刚才您打我电话时我已经差不多到楼下了。老师,我在网上买吧,让人送上门,如何?立刻,马上!”
“行。苏医生,不好意思,您先喝水!”凌寒露嘴角勾着歉意。
“不用忙活,凌教授身体还在恢复中,尽量少活动吧!”苏驰远伸手,试图帮她把毛毯盖好。
顾盼见状,一个跨步上前,道:“我来,让我来!”他守在凌寒露身侧,身体倚着沙发扶手坐下。他一眼扫见电视墙墙根里摆着的盒装保健品。“苏先生,您怎么知道老师生病了?”
“这个啊,哦,听我一个……”
“听您朋友说的,对吧?”
“对。听说是受了外伤?具体什么情况?”
“苏先生您猜猜。”
“你小子说什么浑话,病情怎么可以乱猜。”
“你呀!”凌寒露似乎也感觉不妥,拍了顾盼的手背,嗔怪道。
“嗯,我错了,不应该开这个玩笑。对了苏先生,您真是好记性。上次‘星期九’度完假您送我们回来,就在老师楼下路过那么一回,您就把门牌给记住了。”
“呵呵,我也担心走错呢。凭印象找着的,运气不错。”
“运气……但愿您今天这一趟,能给老师带来好运气,以后免遭灾祸。”顾盼搂住凌寒露肩膀,“老师总说自己是招惹坏人的体质。我不喜欢这个说法,因为听起来像是她自己的责任似的。您觉得呢?”
“……”苏驰远无可回应。
“顾盼你今天怎么啦?说话怪怪的。是不是这两天照顾我没休息好?”凌寒露试图化解尴尬。苏医生和顾盼之间,她所能理解的“医和患”,以及经由张茉而搭建起来的朋友关系中,不会也不应该出现这种带有挑衅意味的话语。
“没关系。我听来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苏驰远说着,从茶几上拿起他的绵羊皮手套,“时间不早,凌教授您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
“哦,可是水果还没送过来,真是怠慢了!”凌寒露蜷在沙发上的双腿开始蠢蠢欲动,面色窘迫。
“无妨。告辞!”
“老师,我送送苏先生。”
电梯门开了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