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随行圣上的监理司总司长千安,在康泓彰的示意下,白嫩的细指从怀中掏出两块锦布。
一块是素淡的黄色锦布,一块是普通的白色锦布。
两块锦布上都有字迹。
千安将黄色锦布给了左丞司洪延贯,白色锦布给了右丞司景玖照。
康泓彰看着千安不紧不慢的举动,暗想今日有些事确实得做出安排,等以后气血之色更好些,择个黄道吉日,摆驾岐黄宗。
左丞司洪延贯、右丞司景玖照两人恭恭敬敬双手接过锦布,随后一一拜退。
康泓彰起身至窗前,目及远处的高大的东城墙,城墙上蔚为壮观,有士兵持着铁枪巡视。
此刻,惠然姝隅就剩下老匹夫顾炎武一人坐着。
顾炎武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横下心来,坐着。
顾炎武只听康泓彰踱步之声,随后一问:“顾老,你怎么评价李怀忠之才?”
顾炎武虽有心理防备,但内心是极其郁闷的。
今日圣上康泓彰微服私访,而自己本就是退休的一个老匹夫,虽然又被康泓彰安排至灵武军塾授业解惑,但这微服私访又夹杂了什么味道。
现如今,这味道确实要塞进嘴里了,是甜是苦,只能慢慢品味。
面对圣上康泓彰质问,顾炎武已知这是皇上征询他李怀忠能不能领军打仗,能不能击退西域都护路,祁衡山脉以西的十三省沦陷之地,倘若李怀忠确实有将帅之才,那就打下去,朝廷鼎力支持,若没有统御全军的能力,就得更换能打的人上。
“看来,圣上决定集中力量支援西域都护路,收回失陷的疆域,甚至打进外虏的老窝。”顾炎武有感而发,突觉这康泓彰并不像传闻那么不事正业。
从今日康泓彰微服私访来看,选的时间与地点,恰巧有大批的士子正在游街。
明明能够在泰和大殿开个朝会定罪左丞司洪延贯、右丞司景玖照,却选择私下,当着他俩的面,互相敲一棒子。
之后又相互给了两块锦布,锦布上肯定有所指示。
给活去干,意味着依旧认可你们,可别瞎折腾。
这种锦布,可焚之,也就是洪延贯、景玖照按照圣上的意思施行后,就得将锦布焚烧,不许留下痕迹。
锦布可焚,那人呢?
人可贬官定罪,酷刑诛杀?
即便顾炎武出身军伍,此时此间,也不敢头脑发热随意接话,谨慎道:“李怀忠在东北定边军区确实打赢了韩钩,之后才被军控总司调往祁衡山脉以西,任职西北定边军区的上武柱。外虏侵略绝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布置完成的工程,绝对筹谋良久,李怀忠所部居然没有任何察觉,绝对存在失察失职,草民现在也不敢妄下结论。”
康泓彰一笑,突然间侧脸看向舞台上的说书人孟良鹄,示意千安:“立刻传下去,各省、道军控司、两京以及定边区抓紧练兵。老将军今日一别后,也不妨回灵武军塾寻找为帝国效忠的良将之才。”
顾炎武闻之,想了想,立马告退,暗想若真换了李怀忠这个小犊子,谁能上,谁敢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康泓彰未病之前还是喜欢与民同乐,尤其是在做皇太子之时,进茶馆、逛戏园、听说书、尝千百风味美食,充分感受汉鼎帝国的繁荣气息。
威元大街上的游街之声渐渐躁动起来,随之暴怒之声而来的军士呵斥,守护裕京紫禁城的良家子巡校开始大规模驱逐,士子们大批逃荒。
他们是汉鼎未来的栋梁之材,康泓彰不需要抓住他们,定上一辈子的污点。
此刻九鼎楼三层高的舞台上,说书人孟良鹄评的是《升官图》这段故事。
孟良鹄人送绰号“镇九狮”,据传他的口技之能,曾发出虎啸龙吟对抗之能,镇得住九头狮子,而且他走到哪里,都能响个山崩地裂。
“镇九狮”孟良鹄此刻讲的这个故事大概是两个化了人形的邪祟梦见知府和幕僚长出了远差,强抢民女,在民众的激愤怨声中,暴动挨揍之下一伤一死。
于是两只邪祟第二天便化身冒充两人来到县衙,下属官僚和知府太太为了分得赃款居然予以承认,真知府则被卖去做了壮丁。
忽然上级布政司官员来查,也收到了许多金条和一个女子,于是宣布视察完毕,杀了逃回的真知府。
正当大家升官发财时,邪祟化成的知府幕僚又被愤怒的民众抓走,吓得两只邪祟躲命,疯狂逃离而去。
大抵,人怕的邪祟的相貌,而人心却比邪祟更可怕吧。
左丞司洪延贯告退之后,随后在马车上想了许多事,这西域都护路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祁衡山脉东侧的永平省净绗道可不能再乱了,不然祸及范围太广阔。
但天子康泓彰似乎并不在意,也并未着急,这个态度就让洪延贯不得其解。
左丞司的专驾行至十八尚书司之一的上计司衙门。
洪延贯挺着饱腹的肚子,进了衙门内,上计司薛一清早已等候,行了躬拜抱拳之礼。
洪延贯入座,按照圣上的旨意查粮,直接对上计司的大计司薛一清道:“薛大人,咱们国库,三天之内可否筹集千万银币送到李怀忠所部,粮食百万斤送往净绗道,救我汉鼎子民。”
上计司司长薛一清弯腰施礼,随后屏退侍从,面露难色,皱眉对着洪延贯道:“左丞司大人,粮食有富余,千万银币,这国库恐怕……恐怕有些拿不出来。”
洪延贯一听,蹙眉一挑,大惊:“什么?”
薛一清如实禀告:“今年年初,常年不下雪的粤珠省及其周边六省暴雪,抗灾拨出七百万银币,南方的奎影道百越土司一直折腾,军需又划走了八百万银币,太行道夏天襄水郡泛滥,周边二十二郡,提计出了一千八百万银币,咱们圣上还在修行宫,又是八百万银币的预留款,那烈火道、阴阳道、仙剑道路途遥远,虽有上报税银,合计四千五百万银币,但今年迟迟未入库。”
“那东部岐黄道、水云道、雷音道的呢?”洪延贯发声责问。
薛一清道:“岐黄道、雷音道已不需要朝廷提供补贴就已经着实不易了。”
洪延贯懂了这话,岐黄道、雷音道确实属于贫困山区,收支相抵,每年上缴甚少,不解道“水云道又是什么情况?”
薛一清似乎有口难言,面露难色,缓缓道:“四五十年前先皇还在位,为博水云道水云寺曌空夫人一笑……哎……免了水云道所有佛寺的赋税。”
薛一清很想撂担子,不知如何说下去,深呼吸,道:“水云道多寺庙,压根收不上税,银币都被捐在了寺庙铸造大佛了,至于……”
洪延贯神情呆滞,摆手示意薛一清不要讲了,干脆道:“挤一挤,六百万银币能从其他用途需求折兑出来不?”
薛一清道:“将裕京以及京八郡的皇亲国戚以及达官贵胄下半年的俸禄对半折发,绰绰有余。”
洪延贯举手示意其不要讲下去,道:“你把所有账目对好,明天晌午之前拿给我。”
薛一清面露难色,依旧缓缓施礼:“下官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