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好了书画,徐致和李志行匆匆来到总督府拜见未来的“山西王”。
一进总督府大厅,徐一清、周玳都在,还有一个蓄着浓须的人坐在左首,主座上正是一身戎装的阎锡山。
徐致首先叫了一声“姑父,我们来了!”,阎锡山微笑着点了点头。
周玳急忙介绍“督军,这就是我所说的李志行,不单是陕西有名的资本家,现在还是保定军校的学生。”
阎锡山从一进门就一直看着李志行,这时微笑着说到“嗯,看茶。”
于是李志行谢过后和徐致坐在一起。
然后徐一清开口说“志行,今天找你来,是想请你给督军说说找洋人借款的事情。”
“哦,好的,徐老。不过晚辈想借此机会,先向大帅表达一些感激之情。”李志行急忙站起来说。
“哦?”众人有些转不过弯来。
徐致一见急忙说“姑父,志行说的是去年陆建章找汉堂纱厂麻烦的事情。”
“哦,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阎锡山摆了摆手说。
李志行却恭敬地说“督军大人举手之劳,于志行却是大恩,今日有幸能见到督军,请容志行拜谢!”,说完直接在堂上行了一个重礼。
这下阎锡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从椅子上站起来,亲自来扶李志行,说到“你和徐致要好,也不算外人,快快起来,我最喜欢年轻人,你不要拘束。”
“多谢督军大人!只是此次忽然得到面见大帅的机会,未及备礼,闻大人清雅,特地拿了一幅画献给大人,聊表寸心。”说着李志行拿出了齐白石的画。
哦?又是感谢又是送画,这年轻人莫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自己办?阎锡山暗暗皱了皱眉头,且看看再说,阎锡山也不在意。
两边的人一见是个大卷轴,急忙帮着将画展开,这是一幅齐白石画作中少有的大橫卷,画的是葡萄,大家纷纷凑上来看,多是先看落款,见上面的“白石老人”并不是什么名家,想来不是什么珍贵的画作,也就随口称赞了两句。
不过原坐在左首的一人,却仔细看了两眼,说到“此画作者虽未见闻,但观此画似有返璞归真之意,算是好作。”
这位其实是阎锡山的心腹之一,名叫赵戴文,是个有学问的,很得阎锡山敬重。
听赵戴文如此说,阎锡山不禁又细看了两眼,他喜欢书画并不假,所以也看出此画有些意思,此画取材葡萄,画法看似大俗,却似又不俗,藤条、墨叶之间晶莹剔透,犹如一串串蓝色的明珠,呈现出旺盛的生机,画中以墨笔写葡萄枝斜伸而下。以草书笔法写枝蔓,以点画葡萄枝叶,以水粉点画葡萄。笔端饱含水分,浓淡相参,酣畅淋漓的笔水粉墨充分表现了枝蔓斜垂的动势和葡萄晶莹剔透的情态,使人有明朗舒快的感觉,越看越觉得不凡。阎锡山不禁点起头来。
“督军大人,春华秋实,紫珠累累,象征大人主政山西,硕果累累,功满三晋。”李志行说到。
“哈哈,功满三晋,我闫某人就是想为山西的父老乡亲做点事情,好,收下了。”,阎锡山一听笑了起来,大家也跟着笑起来,暗想这小伙子虽然年轻,却会说话。
随后便说贷款的事情,阎锡山最关心的是这个。
李志行便详细说起向洋人贷款的事情,讲了向洋人贷款的可能性,又分析了向大洋行的小洋行贷款的各种利弊,最后真真假假的说了一些自己和洋人的交情,总之贷款是个好路子,有李志行帮助,贷到的可能性很大。
阎锡山听得很认真,期间看着李志行的眼睛几乎没有眨过。
众人听后,都觉得事情很好,应该赶快办,阎锡山却没有表态,甚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李志行早就注意到了,自他走进客厅,阎锡山看他的眼神就很少变化,那是一种淡漠,不光对他的淡漠,似乎对其他人和周围的一切也是如此,只是在打量这个世界的究竟和怎么为自己所用,连笑容,也是眼角和面部的肌肉组合出来的,面部肌肉的变化,丝毫不对眼神产生影响。
这等枭雄,戒心太重!于是,李志行决定以攻为守,又说了一句话“大帅,贷款的事我必将尽力,但此事若能成功,我需要收取一定的费用。”
“哦,你要收多少?”阎锡山眉毛一挑问道。
“贷款总额约70万大洋,此事若成功,我想要2万块大洋的手续费。”
“哦,2万大洋?”阎锡山笑了笑,看了看赵戴文和徐一清没有说话。
要手续费的事情,事先并没有和徐一清提过,只是李志行临时起意,所以此事突然提起,徐一清不禁有些错愕,随即目光玩味的看着李志行。左首的赵戴文也看着李志行,目光似颇有深意。
赵戴文没有开口,徐一清却说话了“志行,在商言商,你收取手续费倒也合理,不过2万大洋似乎多了些,现在山西百废待兴,处处都需要钱。”
徐致脸色有点红,他没料到志行忽然提出要钱,也说到“志行,祖父说的是,你能不能少收点?”
李志行装着低头思索了一下,说到“那么1万,怎么样?不能再少了,还不到贷款额的1.5%,而且我保证洋人不再收手续费。我也愿意为大帅的事业尽一份力!”
阎锡山和徐一清都是做生意的行家,洋人收手续费的规定自然知道,远高于1.5%,其实李志行收的很低了。
“好!就1万大洋!只要能谈成,咱山西不缺这点钱!”阎锡山忽然开口,爽朗地答应下来。
别人也许没有发现,但李志行却看得明明白白,此时的阎锡山,眼神已经变了,变成了一种放松和发自内心的愉悦,应该说是自李志行提出要手续费那一刻起,就开始绽露的!李志行没有判断错,阎锡山骨子里是个生意人,以生意人的思维来打交道是最快的接触方式。
徐致终于放下了心,高兴地说到“姑父,志行其实对您振兴山西经济的主张十分拥戴,还准备在咱山西开发铁矿呢!”
“哦,是吗?”阎锡山此刻的愉悦已经从内心荡漾到脸上。
李志行不好意思的说“报告大帅,我是想和徐致兄合伙找个铁矿投资,一者是给山西经济添砖加瓦,二者其实也是为了赚钱。”
“哈哈,赚钱没什么不对!欢迎到山西来做生意,一定让你有钱赚!我最讨厌那些空谈报效的人,满嘴假话,你和徐致去筹划,到时候我一定支持!”阎锡山哈哈大笑。
众人也跟着哈哈笑起来。
随后,阎锡山安排徐致负责与李志行联络贷款的事情,尽快办理。然后阎锡山又来了兴趣,问起保定军校的事情,李志行借机诚恳地表述了一番自己的报国之心,阎锡山不禁又深深看了李志行几眼。
等众人都告辞而去,阎锡山问赵戴文“你看这个年轻人怎么样?”,赵戴文想了想,说到“不错。”
志行和徐致约定了后续的联络事宜,便一路向西往榆林去了。
从临县过了黄河,就到了陕北的葭州,所幸此年黄河冰冻的极厚,有人利用冰橇渡河,若是往年其实没法渡河,流淩太多,非常凶险,李志行这样做,其实是因为时间紧张而犯险。
对岸狗娃早带了赵琦、小五一众人在渡口等候,本来程名恭几个人也要来,却都被狗娃贴心地安排在榆林城等候。
“志行哥!”狗娃老远就打招呼。
“哈哈哈,你怎么来了?大冷天不在榆林城等着,跑什么跑!”李志行一边埋怨,一边却不等冰橇停稳,就跳下船和狗娃抱在一起。
小五、刘绣娘、赵琦等人都脸上露着笑容,这兄弟俩的感情无人能比!
第一个跳下冰橇的是李志行,第二个跳下来的就是戴庆,这家伙瘦瘦的还背了个包袱,“呲溜”一下就滑到岸边,对着小五大喊“五哥,我也回来啦!”
小五本来在人群里,激动地看着李志行和桂萌生拥抱,忽然听见戴庆喊他,这货还一幅兴高采烈样子,真丢我的人!幸好少爷和桂东家忙着说话没注意,便对戴庆招了招手,戴庆一蹦三跳地来到小五身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小五踢了一脚,小五骂道“猴子,你他妈不能规矩点!再这样,我给师叔说让你滚回去!”戴庆挨了一脚却讪讪的不敢说话。
见过众人,李志行却并不急着走,他想去见见那位真神仙—白云子,于是一行人迤逦登上白云观,可白云子并不在观里,说去云游了,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也不知道回不回来。
唉!云中之龙,时现一鳞半爪。李志行神色有些寂寞,就想下山,却被那个“猪头肉”道士拉着上了一炉香,想了想,又拿出一张1千元的银票捐了,方才在“猪头肉”道士的一片盛赞中,下山而去。
到了榆林,与众人见过,李志行便带人去见井岳秀。他在榆林的一大套计划,其实井岳秀是关键,没有井岳秀支持,全都是空中楼阁!不过井岳秀要养兵,养兵就需要钱,赚钱的事情他一定会感兴趣,所以李志行才敢大张旗鼓的规划。
现在问题是怎么拉井岳秀入毂,李志行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李志行带了狗娃、赵琦去镇守府,递上片子后,很快井岳秀的副官任光远出来了,一见就热情地说“志行兄好久不见!前几日大人还说起过你的。”志行见过任光远并把狗娃做过介绍,寒暄几句,就一同往里走。
任光远和李志行、狗娃相伴而行,后面跟着的是抬礼物的,5口大箱子,10个人抬,加上赵琦指挥,后面一共跟了十几个人,排场很大,任光远眼神不由自主的不住往后瞟。
李志行笑着和任光远拉话“光远兄近来可好?”
“啊!我有什么好的?老样子,不过跟着井大人跑跑腿罢了。”任光远回答道。
“校长,您别听他谦虚,任副官可是榆林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吐口唾沫能砸个坑出来。”赵琦在后面听见,就嬉皮笑脸的插进话来。
“赵琦你小子取笑老哥!我现在可跟你校长在一起,小心我告你的状!”任光远笑着作势要打赵琦,赵琦急忙一闪笑着说“任哥,你就不怕在嫂子面前去告你黑状?”
“嘿,你小子!”任光远无可奈何的笑着。
看来任光远和赵琦相交很熟,赵琦在榆林没白待。
“哈哈,光远兄别听赵琦瞎贫!看看这是什么?”李志行笑着说完从兜里掏出一块银怀表。
“呀,这表上还有洋码子,是外国货吧?真漂亮!”任光远将怀表拿在手里摸来摸去高兴地说。
“是瑞士国的,怎么样,喜欢不?光远兄,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感谢你对赵琦的照顾。”李志行笑着说。
“啊,这怎么好意思!?我和赵琦其实是好兄弟。”任光远有点不好意思。
“任哥!你别客气,校长一直记挂着你,专门替你准备的!你快收起来,让别人看见不好。”赵琦在旁边笑着说道。
“啊,这个……这个……那就多谢志行兄了!你看,兄弟也没帮上个啥忙!”任光远心花怒放,咧着大嘴急忙把表揣进怀里。
刚往里走了一会,忽然听见后院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夹杂着一个男人的惨叫和求饶声。李志行皱了皱眉头,问任光远是怎么回事?任光远说这人骗了大人的钱,需要好好教训。正说着话忽然一声脆响,惨叫声更加尖利,想来是哪根骨头被打断了。
这衙门里太血腥了!志行怕狗娃被吓着,侧目看看狗娃,狗娃却面色如常,眼神中并没有一丝惶恐,李志行不禁拍了拍狗娃的肩膀,狗娃也点了点头没做声。
到了客厅,任光远安排志行等人坐下,便去请井岳秀,原来井岳秀正在后院审讯犯人。
一会,打人的声音停了。又过了一会,听见“嘡嘡”的脚步声,井岳秀跨了进来,李志行刚要站起来,井岳秀一边示意坐下,一边气狠狠的对一个卫兵说“好好再去教训这狗日的!气死我了!”,跟着的一个卫兵马上说“是,我再去好好收拾这老狗日的!”立刻又出去了。
李志行还没见过井岳秀发这么大火,看得满脸惊讶。井岳秀端起的茶喝了一口,看着李志行说“志行你怎么来了,有事情?”
“师兄,没啥事,我来看看你快近年关了,我来给你拜个早年!这是我弟弟桂萌生。”说完狗娃急忙起来给井岳秀行礼,赵琦一招手5口大箱子就从门外抬了进来。
“志行你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井岳秀一看好几个大箱子就问道。
“师兄,没啥东西,就是将近年关了,我今年没法在榆林过年,所以给你拜个早年,都是些不值钱的年货。”李志行笑着说。
“你这是干啥……”
井岳秀话还没说完,忽然从厅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岳秀,钱没了再想办法就是了,你就是把严先生打死又有什么用?”,随着话音走出来一位夫人,和井岳秀年纪相仿,后面跟了两个丫鬟。
这位夫人一进大厅,见有人在,就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了句“有客呀?”想退回去。不料井岳秀摆了摆手说“不是外人,是我师弟李志行和他弟弟,进来招呼客人。”
夫人便又走了进来。
“志行,这是你大嫂。”井岳秀指着夫人说。
“啊,大嫂好!”志行便和狗娃急忙起来施礼。
感情这是井岳秀的发妻赵氏,赵氏和井岳秀感情不错,早年与井岳秀一起掩护过不少革命党人,李志行很敬重。
“快坐下,岳秀经常说起你。”赵夫人笑着招呼道。
“志行你莫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办?”井岳秀看见这么多箱子还是不放心,就问道。
“师兄,真没啥事,我现在在保定上军校,平常没法来看你,这回给你送点年货,都是平常的东西,不信你看。”志行让赵琦打开箱子给井岳秀看。
的确没有很值钱的东西,但很新奇,也很实用,给井岳秀和赵夫人以及井的8房姨太太都准备了礼物,还有各位公子和小姐的。赵夫人的礼物重些,有几件得体的首饰,这本也应该。
特别送了井岳秀一个纯银水烟壶,上面有黄金缕的画,烟嘴上上镶了几颗小红宝石,十分漂亮。因为井师兄吸食鸦片,烟瘾很大,这个礼物其实有规劝井师兄戒烟的意思。
给每人都送了一件羽绒袄,大大小小是按不同尺码做的,用的是最好的苏缎,非常漂亮。还给几个少爷、小姐每人封了一个红包,里面都是1百大洋的银票,说因为不能在榆林过年,提前把压岁钱发了。
怎么说呢?礼物不轻也不重,贵在用心。赵夫人很高兴,直说让志行破费了,井岳秀拿着水烟壶把玩,心情似乎也终于好了一点,就开始和志行拉话。
“你怎么想起保定读军校?”井岳秀问。
“师兄,是这么回事,有一次景翼哥给我起说好男儿应该驰骋沙场,保家卫国,我感动很深,想了很久,我就决定去上军校,生意上的事,现在主要由我弟弟萌生管。”
井岳秀看着志行身旁坐着的桂萌生,这才想起一直没听志行提起过这个弟弟,便说“志行,这是你弟弟?刚才好像听你介绍并不姓李?”
“呵呵,师兄,萌生姓桂,我还有一个弟弟叫郑玉琨,比萌生大一点,现在在景翼哥手下当兵。”志行笑着说道。狗娃也腼腆的笑了笑,表情像个孩子。
“哦”井岳秀点点头,又说“上军校好!我和景翼的看法一样,男子汉就要端枪!就要打仗!”井岳秀说。
“你两个弟弟都和你不是一个姓呀?是结拜兄弟?”旁边的赵夫人好奇的问道。
“呵呵,大嫂,我们也没结拜,但和亲兄弟一样。”志行笑着回答。
“哦,那是怎么回事?”井岳秀也奇怪,便问道。
“井大人、大嫂,我和玉琨哥开始在三原县要饭,是志行哥救了我的命。”桂萌生腼腆地说。
“哦,在要饭?都是苦出身的呀,快给嫂子说说是怎么回事?”赵夫人非常好奇。
于是狗娃和志行将当初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赵夫人直掉眼泪,井岳秀也唏嘘不已,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细节。唉,这几个孩子真不容易。
赵夫人生性善良,虽然初识,但听着桂萌生的身世尤其坎坷,而桂萌生看着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母性的慈悲油然而生,就说到“萌生娃,以后有时间就来家里来,就当我是你姐,有啥难处就开口,记住了没有?”
赵夫人的话是真心实意的,这个无关生意和政治,是人与人之前的真情,桂萌生也有些感动,眼圈有点红,就站起来对赵夫人鞠了一躬,说了声“姐,我记住了。”。
赵夫人马上高兴起来,拍着萌生的肩膀说,“好兄弟,你们先拉话,姐去安排,中午不要走了,就在家里吃!”。
井岳秀其实也喜欢李志行和桂萌生,他平生最喜欢自己的小弟弟井勿幕,一表人才又有才干!但勿幕有大事情做,一年也见不上几次,此刻的李志行、桂萌生就像弟弟一样,怎么看怎么喜欢,就笑着对赵夫人说“你快去准备吧,中午我们吃油泼面!”,赵夫人高兴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