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筠万万没想到,大家主是个说一出瞬间就能干一出的主。他们真的打起马球了。不只有沈少君,还有王姬和大家主。
祝筠惆怅,自己是来盗仙草的啊。
此刻场上王姬和俞少君一组,对阵大家主和另一位不曾见过的少君。大家主本是邀请祝筠一队,祝筠婉言谢绝,虽然跟着大宝学过骑马,但这副刚养好的身子骨实在经不起瞎折腾。
祝筠捧着茶盏东瞧瞧,西望望,竟然发现马球赛的由头沈少君赫然坐在邻座喝茶。他穿着淡雅的对襟大袖衫,看模样并不打算提起那根球杆。
“在找孙平吗,他的船最早明天靠岸。”沈少君的话自然是对祝筠说的,但他一直看着球场方向,眼神仿佛是落在大家主身上。
“哦,是嘛。甚好甚好。”祝筠差不多也猜到了,若孙平在幽州,他早就来探望自己了。祝筠并不是很想见孙平,因着将军的事怕牵连他。此时四下张望只是因为心中烦躁。
“冬雪消融,溪水潺潺,舀来烹茶,别有滋味。”沈少君温声道。
难得沈少君愿意和自己搭话,祝筠随即道,“我在江北有幸尝过温泉水冲泡的茶,也很好喝。少君有机会一定要试试。”
“我是随侍王姬的琴师,哪像你快活自在,”沈少君叹息,“倒有点羡慕孙平了。”
听到沈少君一叹,祝筠顿生同情,悄声问道,“沈少君也是被人送给王姬的吗?”
祝筠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以前在白玉京连喘口气都要思虑再三,自打跟了将军,脑子从来没快过嘴。果不其然,沈少君脸色变了。祝筠倏地坐直,注意力全部转向场上奔驰的骏马。
“是王姬看中的我。”沈少君的声音不卑不亢,不大不小也刚好祝筠听的到。
祝筠再次斗胆看向沈少君时,他的目光好似落在王姬身上。
祝筠想着自己要做个尽职尽责的调香师,遂劝道,“沈少君不打马球吗?可不要辜负大家主的心意啊。”
“心意?”
“对呀,大家主特意为您办的马球赛。”
“我不会骑马。”
祝筠望天眨了眨眼,没有再吱声。
马球打的很激烈,赫连王姬束起长发,飒飒英姿,和当初宴会上高居主座的尊贵女主人全然不同。球在空中划过弧线恰好被王姬挥杆拦下,大家主策马追赶,王姬亦不退让。那根普普通通的球杆在王姬手中好似周校尉的剑,秀起来让人眼花缭乱,搏得阵阵喝彩。
据说大家主的白马是草原三十六部献给王姬的宝马,是九州大地跑的最快的一匹马,很通灵性,王姬当做生辰礼送予大家主。
眨眼的功夫,大家主便骑马追上王姬,和她并驾齐驱。两人球杆相抵,势要一番较量。
“宗臣他兴致不高,否则你也追不上来。”呼哧呼哧的风中,王姬朗声笑道。
“你尽兴就好,管他做甚。”穆云上单手拉住马缰绳,回手一掏,马声嘶鸣。
便是在这一刻穆云上截下马球,王姬来不及反应,冲过穆云上的身位,穆云上挥起球杆将球投进球眼。
王姬从容地勒住缰绳,马绕着场地小跑半圈回到穆云上身边,“幽州城里也就你能让他如此。他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
穆云上赢了一球,梳理着马的鬃毛表示赞赏,“他做的事都是你的意愿。”
“看来,是我惹你不快了……我猜,是为故人之事吧。”
王姬的脸和大家主贴的很近,这一幕看在祝筠眼里很是惊奇,虽然听不清大家主和王姬说了什么,但大家主的态度显然是给王姬甩脸色,王姬不但没有恼怒,举止间反而是在逗大家主开心。
祝筠啧啧称奇,眼前忽就浮现出白玉京里最经典的一幕——客来半推半就,客行欲拒还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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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半场的马球赛大家主遥遥领先,王姬虽然落后但已然尽兴。她将球杆丢给身后的侍从,翻身上马,“云上,陪我骑马踏青吧。我怀念那片无边无际的草原了。”
“嗯。”
大家主很利落的翻上马,上的是王姬骑着的那匹马。王姬也没想到大家主会和自己共骑一匹马,面露诧异,只是还没有问出口,大家主就挥鞭驱马了。
除了祝筠这样不明内情的外人还坐着津津有味的看戏,其他少君们全站起来了。沈少君眉头皱的紧,俞宗臣更是想骑马追赶。
大家主好似预料到这一幕,疾风中撂下一句话,“都别跟着!”
“有什么不对吗?”祝筠后知后觉地站起来,逮着还算说得上话的沈少君问道。
“比君王之心更难揣测的,是大家主的内心。他们和我一样,都猜不透。”沈少君环视身边的少君们,感叹道。
祝筠点点头,深有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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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没有广袤的草地,但有山恋起伏、千里莺啼,纵马登高别有一种揽千山在怀的豪情。
赫连依坐在穆云上身前,恍惚间感慨时光流逝,当年不及自己腰身的小弟已然膀阔腰圆可以独当一面了。
“如果暮容知还在,他说什么都会把你拉下马。”赫连依道。
“你和尽隐大哥是不是也没这样骑过马?”虽然共乘一骑难免碰撞,穆云上还是很刻意保持距离。
“偷偷骑过一次。就是让阿知教你习武那次。”
虽是二十多年的旧事,穆云上听过仍然激动,连带着慕容知的那份一起控诉,“我记得,当时你们一个说去东宫,一个说进宫看望姑母,没想到你们竟然背着我们去骑马。啊啊,尽隐大哥竟然会做这样的事!”
“我记得好像顺路,是我逼着他骑马带我。那会儿我坐他身后,抱着他,感觉风都是暖的。”赫连依笑道。
“那你现在觉得风是冷的还是暖的。”穆云上嘟着嘴问。
赫连依笑笑,哄孩子似的回答,“暖的。”
“那还差不多。”穆云上满意到。
往事就像引子,顺着看过去,被埋葬的记忆就会苏醒。“你说,他们会有来生吗?”赫连依问。
“或许会吧。”穆云上答得很温柔。
“草原的巫师说,人走的时候唯有完整的身体发肤才会有转世灵魂,他们那样凄惨的死去……”
“阿依,”穆云上打断,“所谓巫师神祈不过是帝王拿来统治人心的工具,他们讲的话自己都不信,你有何必往心里去。”
“他们不会有来生了。”赫连依掩面而泣。
“逝者已矣。我们替他们好好活下去,好吗?”
轻云薄雾,青山翠巍,马蹄踏时疾风起,风落离人泪已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