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用将军手谕叫开城门,又暗传将军口谕嘱咐守门提督后,就直奔大将军府。
家人们见万安统领匆匆回家,一齐迎上。万安一问方知老将军这几日每晚都在书房内休息,很晚才就寝,他知将军一有闹心事就会到书房内磨砚挥毫,以平心性。于是,来不及更衣,直奔将军书房。
果然,如万安预料的一样,远远望去,将军书房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万安到得门前,未让门侍通报,就悄然进入门内屏息而立。
宽大的书桌后,将军身着肥大的睡袍正专注地挥毫泼墨,他听到门声响动,连头都没抬一下。
伴着淡雅的檀香气味,随着他那刚劲有力的笔锋落处,他那花白的胡须随着胳膊的挥动一颤一颤地抖动,看着就像一个饱读诗书的老学究,怎么也不像一个横刀立马的老将军。他写完一张,凝目端详片刻,就略一挥手,一旁而立的侍从就赶紧将那字拿走,又迅疾地铺了一张。
将军低头沉思,将那粗大的狼毫又蘸足了墨,略一闭目,然后提笔挥毫,一挥而就,又有一行字跃然在纸。他又端详一阵,然后将笔放置笔架,嘴角上挑,露出一抹笑意,似对那字满意。
他头也不抬,轻挥了挥手,说道,“你们都退下吧,万安过来,来——看看这字怎样?”
几个侍从一听,皆看向万安,脸上都露出诧异之色,因自万安进屋,他们并未见将军抬头,怎知是万统领回来?他们朝万安颔首为礼,知将军有事与他相谈。
然后,就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万安听了,也是一惊。心内对将军愈加佩服,他想也许是自己进门后那几声粗大的呼吸被将军捕捉到了。
他走近书桌,不禁一怔,见将军写的是从未写过的“雁过长空”四字。
他看了半晌,但见将军字迹笔力饱满,用墨充足,笔锋转痕间犹如铁画银钩,只是唯有那“空”字用笔,却圆润舒展,如飞云流盼,引人遐思。
他想了想,说道:“将军墨宝,属下只敢瞻仰,这字小的只觉得气势非凡,犹如金戈铁马,虎啸之势。但唯独‘空’字,小的看着上下笔意大有不同,属下才疏学浅,真说不出什么。”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你能看出这些来就很不错了。”万大将军大笑道:“能看出这些来就很强了。”
将军点着头又品赏那字一阵,然后将健壮的身躯向后坐在那宽大的太师椅上,淡淡说道,“雁过长空,秋水无痕……”将军一顿,忽用有神的目光看着万安说道,“你外行多日,辛苦啦!”
“小的不敢!”万安向后一展长袍,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朗声说道。
“起来回话!”将军轻点点头,柔声说道。
与此同时,樊城太庙东、西配殿内,襄王刘熙和大供奉萧木森面前的书案上,也各放着一张图。
襄王书案放置的正是世子刘衍的那幅带有题跋的山水画,他用手指轻抚着那幅画,神情落寞,眼神似充满了无限的期待,像能穿过那无声的画卷,触碰到那久别的亲情,让人哀婉。
而西配殿大供奉萧木森的矮案上,则放着一张手绘的《怒江改道区域图》,他借着昏暗的灯光,荫翳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一个叫灵雾山的地方,他看了一阵,伸手量了量,然后幽幽自语,“还要一段时间挖到这里,还要一段时间挖到这里……”
他那阴沉的话语,空荡幽深,一时让一旁伫立的两个小道士,瞬时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万安面对着将军,将寻找那两个守护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向他说了一遍。他说得很慢,也很详细。在说的过程中,他一直注视着将军的表情,但将军好像有些乏了,一直半眯着眼,那模样像在香满楼后院里听戏,温和惬意。
将军就这样听着,一直都未言语,直到他听万安讲到有三个修建房子的人留了下来,一起管理院子时,将军才睁开了眼问道:“是我们樊城过去的吗?”
“正是。”万安回到,此刻他也不相瞒,就将表哥钱友兕当初回他的话丝毫不漏地又给将军讲述一遍。
将军听了,沉思半晌,说道,“这样也好,这样他们之间也有个照应,将来有什么事毕竟都是襄封过去的人,有事好说。”
“将军英明。”万安继而说道,“我在镇上呆了两日,‘流云坊’也派出大量人力寻找,但终是毫无消息,想他们到了怒江后就不知去向。小的怕将军,将军分心,因此就决定回来,不再寻找。小的入城后,已在城门嘱咐郑提督,如发现尹、朱二位守护回城,务必派人亲送至府上,二人如不依,可当乱贼,格杀勿论。”
“很好!”
万大将军看着这个身材魁梧但做事缜密被他视为义子的属下,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大叫一声站起身来,他在桌前踱了两步,转而说道,“欺世之徒,哪家有饭就到哪家。由他去吧,不回也罢。这事时间已不短了,就叫他过去吧。老夫年逾花甲,不是因为你们这些小子们,哪有这些个牵挂?人这一生,要想通看开,说起来不就是和那雁过长空一样,只是过场而已……不用管他们,就这样了。”
也许人真的会年老失志,顺其自然。
这十多天来,万大将军晚上就在这书房里,回想着自己的这激荡一生,到头来还不是为了能有个安稳的日子,虽说自己位高权重,但这把年纪还战战兢兢地过活,终是为了什么?他修这处宅院,还不是为了能远离这个是非窝,能想着有一天能有个机会能和“小可爱”过几天安安稳稳的日子。
本来,都是些平平淡淡的事,但一经奸人之口,就变得凶险万分不可思议,他真得累了乏了,都是那些可恶的奸人引出来的,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
出了这一档子事,一下子破坏了他的心情,更坏了他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