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铭、吴云华、高同义三个班委一起参加了其它宿舍的三个同学的生日晚餐。
刚一上场,库铭就被三个同学每人劝喝了一大杯白酒。晚餐还没结束,库铭勉强支撑着走回宿舍,但也是一步三摇。刚躺倒在床上,其他宿舍的几个同学便蜂拥而入,闯进库铭所在的203宿舍。二话不说,拉着库铭的手脚就拽,邀约库铭去参加班上的舞会。舞会是库铭和几个班委共同布置的,就在学校舞厅里举行。
“不去,不去,我醉了,你们去,我不去。”库铭吃力地讲着,直感头晕乎乎,想呕吐。
“不行,我们非得要你去。”
库铭知道同学们是想看自己的笑话,干脆闭口不语,装睡。
“来,一、二、三,一、二、三,丢!”
七八个同学嚷嚷着,嘈杂声仿佛巨浪一样向库铭扑打过来,瞬间就让库铭眩晕沉没。
库铭感到自己的手脚被同学们紧紧地抓着抛起来。库铭心想:“糟糕,要中同学们的损招了。”以往要是谁把酒喝醉,同学们就用这个办法把他搞吐,然后哄然散去。
“我不能吐。我不能吐。坚决不能。”
库铭深吸一口气,紧锁喉咙任由同学们折腾捣鼓。
“啊!我要吐了……”库铭双手捂住嘴。
同学们听库铭一喊,瞬间一散而尽,哄笑着分散到其他宿舍。
库铭把同学们支走,养了一会儿神,觉得舒服了些。库铭感到,同学们的嘈杂声依然还像海浪一样地摇晃着他。库铭感到天旋地转,他闭下眼睛,一个劲地告诫自己决不能吐。
吴云华被两个同学左右支架着驮了回来。高同义在女朋友赵丽丽的搀扶下走了回来。哇!的一声,高同义不等赵丽丽拿洗脸盆接,便泄满一地的污秽。吴云华人事不省犹如一堆烂泥。在库铭的一丝清醒中,他萌生出一丝胜利的喜悦。因为吴云华,高同义从来就没喝得酩酊大醉,相反只有库铭一次次喝醉,让舍友们为他忙碌。
一股刺鼻的酒气在宿舍里扩散开来,库铭的胃在激烈翻腾。
“我不能吐,坚决不能,”库铭在心里告诫自己。
又是一股刺鼻的酒气灌入库铭的鼻孔,仿佛一只小手伸进库铭的胃里搅动。
“哇!……”
库铭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可是已经迟了。他吐了一地。
迷糊之中,库铭感到他的手被另一只手轻轻地擦拭着。恍惚间,他听到赵丽丽轻柔地说。
“吃吧,吃点葡萄糖水解解酒。”
赵丽丽急切地说,宛如一股清泉在库铭体内涌动。库铭挣扎了几下,他想挣扎起来。库铭挣扎几下,没能起身,也没力气吮吸赵丽丽手中的葡萄糖水。又一阵翻江倒海,赵丽丽又忙着用毛巾帮库铭擦嘴角上的污秽。此时,高同义又吐,赵丽丽又忙过去护理。
库铭记得,有一块毛巾从他手里滑落,掉到他所吐的脸盆里。
潜意识中,库铭伸手去脸盆里捞毛巾。赵丽丽又忙转过身来,帮库铭擦拭手上的秽物。赵丽丽被库铭的酒气熏得快吐,她赶紧用手指掐住自己的喉咙,后来她还是吐了。
库铭感动了,封存已久的心灵正在层层破茧而出,正如千年古洞,一经灯光一照,则千年幽暗俱除。因为在库铭的内心深处,他一直都是在抵触女人。有一段时间,库铭甚至是憎恨女人。
赵丽丽又开始清脆悦耳地说:“同义,你也喝点葡萄糖水解解酒。”
库铭体内的那股暖流在心里回旋,直到眼泪掉了出来,他才知道他的心在流泪。
库铭半夜醒来,酒已全醒。
库铭爬起来,发现地板很干净。自己的被子边角微微有点潮湿,潮湿处还散发着香皂的清香味。库铭知道是赵丽丽洗过。库铭拉着被角闻了闻,眼前闪现着赵丽丽的身影……
库铭顾不得再做其它回味,他在床头的桌子上点根蜡烛。便在日记本中写道:“一九九八年九月三十日,我做了一个最美妙的梦。
我梦见我与一个清丽的女子共同在一艘小竹筏中。女子身着洁白的衣裙,站在竹筏头。暖风徐徐,把她吹得格外妩媚楚楚。我仰面朝天,双手伸展,手指刚好触及水面。水面波光潋滟,与蓝天白云交辉相应。我沉浸在河两岸的古柏苍松,层峦叠嶂的美景中,任河水潺潺。
到了一处桥头,女子看了我一眼,只是一眼,就足以让人熔化,让人魂牵梦绕。女子说,要到桥头买东西,让我在桥头等她。桥头盛开着各种奇花异草。女子迟迟未回,我欲上桥寻找。待我上了桥,一切都变了。河水不再清澈幽蓝,变成了一条流质一样的五彩河。红、黄、蓝、紫、绿交融在一起。桥也变成了月牙状的七彩圆形独木桥。
那女子一直没有出现。我走过独木桥,寻找她的足迹。我来到一座古城。古城里,所有的一切一律呈泥红色的格局布置。古城里除了我,再无一人。一个铜铸武士守望着古城。武士高大威猛,身披铜甲。在铜甲与铜甲的衔接处,铆钉已生锈。”
库铭记好后,合上日记本,重新躺到床上。他再以无法入睡,只好放飞神思,让其信马由缰,让其飘远遐想。“这女子会是谁,既不是张琳,也不是赵丽丽,更不是自己见过的一切女子。张琳没有她高挑丰韵,赵丽丽没有她白皙娇美。怎么梦就醒了呢?”库铭尝试着让自己很快入睡,去追逐那个美妙的梦。
直到天微微放亮,库铭也没能入睡。他简单地收拾点衣服,便悄然离开学校。国庆节放假,离家近的同学可以回家过节。
一列绿色的旅客列车上,库铭无精打采地在车厢里走着。他的脑海里还在浮现着梦中那个女子的身影,似乎还可以听到水流潺潺,感受到溪风泠泠。
车厢里空位很多,库铭却在东张西望,找不到合适的位子。
“今天一定要找个空位旁有靓妹的位子,谁也不认识谁,瞎蒙了玩。”
库铭给自己打气,暗暗下了决心。找了几处,不是空位旁有人在大声粗野谈笑,就是空位旁的女孩长得太俗气。有几个女孩长得还可以,库铭试图走过去搭讪,可刚到位子旁,库铭就收住脚。他不敢再往前走半步,也不敢贸然坐下,只得装着东瞅西望,瞎逛车厢。
“真他妈窝囊,不就是个女人。”
库铭又给自己打气。他鼓足勇气朝着一个漂亮的穿着前卫的女孩走过去。女孩显然知道库铭的意图,瞥了库铭一眼,表现出一副淡漠的神态。这一瞥,更加把女孩勾勒得冷俊动人。库铭迟疑片刻,箭在弦,岂有不射之理,他调动着脸上的活性细胞,要让脸皮充满活力,最好有点调情的元素。
“我能坐这儿吗?”女孩瞟了库铭一眼,表示默许。
“库铭,来这里。”一个浑重的声音响起。
库铭寻音望去,暗自惊喜。原来是张琳全家坐在车厢的前部。女孩听到张琳父亲的喊声,在库铭离开时,又瞟了库铭一眼,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张琳穿着朱红色的大翻领外套,黑色的紧身裤。裤袋口绣着两条银丝带,特别扎眼。张琳宽阔圆润的额头,加上线条柔和的面颊,比读初中时更加迷人。张琳脉脉含情的双眼,仿佛一个干渴的人在酷热的沙漠里看到一汪清泉。毛呢大翻领外套把张琳衬托得清纯脱俗,黑色的紧身裤把她的两条腿裹贴得紧紧的,少女特有的气息一览无余。
“张叔,回家去?”
“嗯!来城里玩几天。”
库铭打过招呼,坐到张琳对面,顺便偷看了一眼张琳,没想张琳也在眼睁睁地看着库铭。张琳的眼神像是要剥光库铭一样,温和中含着期待,期待中又透着审视的目光。库铭觉得自己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张琳面前。他涨红着脸,低下头,避开了张琳的眼神。
“放国庆假?”
“是的,张叔,放七天,”库铭回答得有些拘谨。
“放假回家看看父母也好的,”谢海萍接过话,温和地说。
张琳默默不语,眼含笑意,不时轻叩两下嘴唇,洁白的齿尖隐隐露了出来。
“张叔,张琳在学什么专业?”
“学计算机,电脑!”
张琳父亲语气提高半度,对库铭很是自豪地说。
“到她毕业,凭我这些年走下的关系,完全可以把她弄到局机关。”
局机关三个字,仿佛三块巨石压得库铭喘不过气,令他窒息。要知道,局机关,就别说是库铭了,就是一个名牌大学生,想分到局机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库铭才是一个小小的技校生,说白了就是一个干苦力的一线工人。
“来,打扑克,”张琳的母亲谢海萍拿出一副扑克放到茶几上。
库铭抽着牌,更加拘谨起来,表现得极为不自然。库铭想克制内心的窘态,可越是克制,心情越加沉重,最后到了难以克制的地步。库铭感到全身冰冷,手臂僵硬,再无心思考虑怎样出牌。恶性循环,库铭感到无地自容,在自卑的泥沼中难以自拔。
“不行,我不能这样看不起自己。善待自己吧!没有人会可怜你,一直没有。不!我不需要可怜。可怜是对我的侮辱。做自己的主人,你只能是你自己……”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库铭僵硬的手臂才像初春的小草,慢慢舒醒,恢复了自如,出牌的思路也随之敏捷起来。
库铭不知道张琳有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变化,张琳依然默默不语地含着笑。
“做自己的主人,没有人可以替代你。”
库铭一直在心里叨念着,每念完一遍,就感觉信心增加一点。库铭开始敢大声说话,敢正眼看张琳,敢把眼神停留在张琳的脸上。库铭向张琳射出一道火辣辣的眼神,眼神中有流不尽的情愫。渐渐地张琳把牌出错,她脸上慢慢地出现了两排迷人的绯红。
谢海萍几次提醒,张琳还是把牌出错。出错了牌,张琳就笑一笑,表示歉意。每一次张琳甜甜地笑,在库铭内心冲动的同时,局机关三个字就像幽灵出壳,撕咬着他,而张琳就是幽灵的附体,库铭再怎么抓,也无法将她挽回。
“大鬼!”
库铭重重地将一张扑克牌摔在茶几上,仿佛甩出他脆弱不堪的心脏。
火车时而穿梭在山野,时而驰骋在田野,库铭的心随着轮音起伏,他自我激励起来的那一点点自信,原来只是自卑长期积压的一次释放。火车穿过了几片田野,库铭又拘谨起来,他的手又开始哆嗦起来,任凭库铭再怎么激励自己,他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
库铭再一次告诫自己,对张琳不要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张琳父亲张元树说的局机关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如同千斤巨石,每一个字都足以把他压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