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费多多消失了
深度的睡眠被一个又一个电话野蛮地割断，又重新坚强地连接在一起。我是不会接电话的，如果爷爷奶奶也不接，它就会一直一直地响下去。我在叮铃铃的铃声里强撑着睁了一下眼又继续睡，一边睡一边做着稀奇古怪的梦，梦见我被带到很高很高的一座山上，红袍巫师用耳语一样充满诱惑的声音对我说：跳，往下跳。
我果然纵身一跳。
我在明晃晃的光线中惊醒过来，花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爷爷奶奶家那间属于我的小卧室里。我和姑姑已经回国一周了，但每天早晨醒来，我都反应不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园。
回来的第一时间，姑姑就带着我一起，将魔丹瓶交给了一个叫红十字会的机构。
这时楼下传来爷爷和奶奶的声音，电话铃也中断了，大约他俩刚刚买菜回来。
关于张多多的下落，我唯一问过姑姑一次，也就在那一次，我第一次听见她的叹息声。它绵长哀伤，携带着极具穿透力的寂寞和无奈，令我的心百转千回，之后我再也没敢在姑姑面前提及他。看着姑姑脸上刻意装出的若无其事，我有一种很莫名的心疼感，真的希望她可以早点忘记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所有伤心和失望。
我舒服地伸个懒腰，忽然发现费多多站在窗子边，定定望着窗外的远方。
为了魔丹瓶，他离开了最最心爱的公主，要想再次遇见她，不知要等到哪一年的那一场轮回。
我把脚伸进我的红拖鞋，来到他身后，却不知该对他说点什么。
“芭蕾雨，告诉你个好消息，”费多多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科学家们通过研究魔丹瓶，已研制出抵御病毒的疫苗，注射过疫苗的人将不会再受到病毒侵袭。”
“哇，太好了！”我高兴地蹦了几蹦。
“但是，魔丹瓶忽然从实验室失踪了。”
“啊！怎么会？”我大吃一惊。
费多多转过身来，抬手指指我的书包。我拿起书包打开来，天哪，魔丹瓶居然安安静静躺在里面！它是怎么跑到我书包里来的？
“国王将魔丹瓶赠与了你，你就是它的主人，它回来找你是有原因的。”
我看着费多多，静等他说下去。
“病毒发生了变异，原本百毒不侵的秘鲁，如今已被变异病毒感染，情况非常严重。”
我吓得一激灵，倒抽了一口凉气，魔丹瓶是回来向我报信？
他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古怪的音节，随后我才听清楚了他说的话：“我必须将魔丹瓶送回去。中国已经安全了，但印加人民需要它，国王和公主的安危正在受到威胁。”
“要怎么送回去？回到中国你的法力不是就失效了吗？”我一边这样问着，一边怀着冰凉的心情从书包里拿出魔丹瓶。我的问题很矛盾，既希望得到他否定的回答，又担心神秘国度的安危。
“有魔丹瓶在手，我就有办法回去。”
“你是不是……要重新回到公主身边？”我终于把最担心的问题说了出来。
费多多凄然一笑，“我已经错过了那场轮回，回不去了。”
“魔丹瓶不能亲自交到国王和公主手里吗？”
“我会让洛洛把它放到马丘比丘的太阳神殿。”
啊，洛洛……我的心噗通噗通直跳，那个有着俊美脸庞的美少年，笑起来的时候天花乱坠，好想念他啊。其实回国后我一直在想念着他，想念他干净明朗的运动装，想念他像汪浅浅湖泊的眼睛，想念每天清晨就能见到他的日子，想念他好听的声音。还想你每天每天都有他陪着我一路行走，我不知有多么贪恋那样的感觉。
“再过二十分钟，我就带着魔丹瓶出发。”
“你……还会再回来找我吗？”
他幽幽叹了口气，“再回来需要经历很多辗转很多周折，我们再见面恐怕要等很久很久以后了。”
他说的很久以后，不是一个月几个月，而是一个不知道答案的很久。我把头低下来，没有让眼泪流出来，但心里的泪却在瞬间滴成了海。
人生真是变得太快，这样的瞬间巨变不是十岁的我所能承受的。下周学校就开学了，或许我还是该回归老老实实的日子，那样才能得以永久的安全。
“假如你又要开始一场出国旅行，”费多多的声音里有刻意添加进去的欢快，“记住在月圆的夜晚召唤我，那样我们或许有可能提前相遇。”
在遥遥无期的那个月圆夜来临之前，是不是我纵使伸出再长的触角，也再感觉不到他的一丁点儿信息？
我故意咧开嘴对着他笑了笑，但心却无法归位。万万没想到真正的离别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临，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认识费多多的这三年，我们一起经历了太多太多回冒险，他已在我生命里刻下深深的烙印，遇到再大的危险时，彼此也从未担心失去对方。我总可以在他的身上看到自己生命的参照，让我面对父母的离异不再那么仓皇。
没有了他陪伴的日子，我自己一个人能否安然度过。
窗外的雨说下就下，却并不大，像似有似无的纱布，轻轻的薄薄的从天空悬垂下来。雨丝让我想起一些东西，一些很遥远很神秘的东西，心里一阵阵发慌，仿佛随时可能窒息。
这一刻的他，抱着珍贵无比的魔丹瓶对我露出笑容。他身后的窗外，树叶就在此时纷纷落下，不一会儿就模糊了他绿色的眉眼，虚幻了他古灵精怪的面容，遮掩了他小巧玲珑的身体，很快就让他消失不见了。
远处传来一首歌：
有些事我没说，但我有感觉
有些事我没做，但我知道结果
有一天我会，插上翅膀飞
有一天我会，张开双眼看
有一天我会，见到我的梦中有谁
有一天我会，飞越世界的背
当太阳升起那一天，你再看我一眼
你将会发现我所有的改变
……
我奔过去推开窗子，希望那个绿脑袋忽然冒出来，像过去那样笑嘻嘻说：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只有怯怯飘着的雨水回应我的期待，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样像纱布一样的雨，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掩盖起来。
费多多，你说过要陪我一起周游全世界，却忘记告诉我，你离开我的日子我该怎么应对。
我们失散的时光，你会不会像我一样的心慌？
不蓝的天，暗涌的云，我看得见我的颜色。一个渴望爱的孩子，因为破碎，仰望天空。
时不时刮过来的风，让我从中辨别出海水的甜腥，还辨别出一种奇异的味道。其实这座城市离海有着非常非常遥远的距离，这让我对自己的嗅觉感到很困惑，也对自己的感应感到很奇怪，莫非我已经异于其他所有的孩子。
